3月中旬,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一起5年前的劫車殺人案。此案案情簡單明瞭,不料卻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原來,此案被告人之一的周漢平首先落網後,幡然醒悟,認罪服法。面對意料之中的死亡判決,他除了深深的懺悔和內疚外,又表現出對生命的無限渴望和對人世間的真摯留戀。他決定在生命的最後的日子裏,苦口婆心地說服親人,協助公安機關抓獲同案主犯謝建喜,以此立功贖罪,洗滌自己的罪惡人生……
他所做的一切,法律認可嗎?在生與死的邊緣,法律的天平又是如何稱量?這些疑問自然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一念之差誤入死亡歧途
故事要從5年前說起。
1998年8月19日,家住婁底漣源市楓坪鎮楓坪村的周漢平與謝建喜,帶着一個天大的“祕密”來到懷化:在懷化搶劫一輛的士車回漣源。周漢平,外號叫“漢猛子”,在家開過中巴、的士車,因經營不善,最後將車賣掉,還虧了幾千塊錢。謝建喜也是個開車的,外號叫“喜猛子”,他也因經營不善,不得不賠本賣車。8月初的一天,謝建喜來到周漢平家,說懷化最好玩,順便可搞臺車回來……
早就想發點意外橫財的周漢平,經謝建喜這麼一說,便一拍即合。經過一番精心策劃,8月18日,他們從家裏坐汽車去了懷化。
8月19日晚11時許,在懷化火車站的東側,出現兩位中年漢子,其中一位老闆模樣的人,肩挎老闆包,右手拿着手機悠閒自在地與人聊天,而同行的另一男子,時不時看看挎在腰間的BP機,好像看時間,此人用一口的蹩腳的粵語去與的士司機談價租車。兩個男子找了4臺的士車,誰也不願跑這趟冒險的生意。
這兩個人不是真正的廣東老闆,而是正在尋找“獵物”實施劫車的周漢平與謝建喜。
這時,一輛剛送完客回來的的士,在他們的身旁停下。他倆一看,暗暗竊喜,車是嶄新的桑塔納,司機個子矮小,這正是他們要選擇的對象。
司機吳某根本就不知道剛纔發生的事,聽說只到中方縣的竹田,價錢60元,就滿口答應了。
車行駛十幾分鍾,就出了城,很快進入了中方縣轄區,坐在副座上的謝建喜看見路兩旁的燈光越來越稀少,轉身看了幾次周漢平,他示意周趕快從後動手。這時,周漢平竟害怕起來,遲遲不敢動手。
車到了竹田,吳某停下車,說竹田到了,謝建喜側過身猛撲上去,周漢平套住司機的脖子,幾分鐘後,司機的身體漸漸變軟,最後停止呼吸。他們拋下吳某的屍體,倉皇駕車往漣源方向逃竄。凌晨2點,他們途經洪江市塘灣木材檢查站時,被巡邏的派出所民警攔停,檢查發現謝建喜沒有駕駛證,身上且有血跡,引起了巡邏民警的警覺,以無證駕駛的理由,將他們連人帶車扣回派出所,接着對車進行了搜查,在後座還發現了尼龍繩和大量的血跡。民警連夜進行突審,周漢平和謝建喜交待了劫車殺人的犯罪事實。
因案發地在中方縣,8月20日凌晨4點,報警電話很快打到了中方縣公安局值班室。
可萬萬沒有想到,押解組還在半路上,洪江那邊傳來消息,凌晨5時,兩名犯罪嫌疑人乘民警熟睡之機咬斷繩索戴着手銬逃跑了。
從此,周漢平和謝建喜開始了長達4年的逃亡生涯。
2002年5月29日,周漢平在深圳特區打工時落網。
留戀生命發出死亡求救信
周漢平結束了提心吊膽的逃亡生涯,心裏反倒踏實了許多。他開始反思自己,他除了恨自己,更加恨謝建喜,如果不是自己財迷心竅,如果不是謝建喜提出搞車,哪會走上斷頭臺。
爲表示自己認罪服法,他用笨拙的筆寫了2000多字的“悔過書”,儘管錯別字連篇,但字裏行間無不透出內心的懺悔。在看守所裏,經過管教幹部和辦案民警的教育,周漢平提出立功贖罪的想法,於是他打電話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家裏,並且把自己的想法與家人說了。他又用寫信的形式,將自己悔恨和求生的慾望寫進去,他先後寫了近10封家信,要求家人幫他把同案主犯謝建喜抓住,以此立功贖罪,洗滌自己罪惡的人生。
周漢平在每封信中都這樣寫道:
……我是周家最不爭氣的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我是必死無疑的人了,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幫我抓住同案犯謝建喜,我爲什麼要這麼急切地抓住謝建喜,是因爲他帶我走上了今天這條絕路,要不是他提出幹這事,我決不會走上斷頭臺。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了卻我這樁心事,也算我對這個社會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也爲社會減少一大隱患,來世做牛做馬我也心甘情願……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十幾封的死亡求救信,最後打動了恨鐵不成鋼的兄長周少平和妹夫周艾甫。周少平是一個比較重感情的人,二十年前,本村一位非親沾故的老人,在他做生意最困難的時候,曾經幫助過他,他時時記住這份情,每逢過年,他都要上老人家拜年,直到老人去世。周少平的處世原則是:人活着,就要講究個“情”字,不記“情”的人,活着也就沒有多大意思。他暗暗地下了決心: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謝建喜抓到,也算是爲不爭氣的弟弟做了最後一件事。於是周少平與妹夫開始了祕密尋找謝建喜的行動。
艱難尋找親情洗滌罪惡人生
周少平辭掉了一份比較滿意的工作,拿出多年的積蓄,與他的妹夫開始了艱難的尋找行動。根據周漢平提供的線索,先後去了廣東的惠州、貴州的貴陽、四川的成都。他倆每到一處,一呆就是一個月,他們幾乎尋遍了各個可疑角落,卻始終不見謝建喜的蹤影,出於無奈,他們只好暫時回來了。
轉眼間,時間已過去了3個多月,而各種開支已上萬餘元,“尋找”行動已陷入了僵局。
遠在懷化看守所裏的周漢平得知情況後,心裏萬分焦急,再次給周少平打電話,提供了另兩條線索,一是長沙,在長沙的南門口有一個批發市場,謝建喜的一個堂兄在那裏做生意,二是婁底市,謝的妻弟開了一家廢品收購店。謝建喜是個遊手好閒的人,沒有親戚庇護,他呆不下去。
得到這個消息,周少平和周艾甫立刻去了長沙,在長沙的南門口祕密尋找一段時間,也一無所獲。
2002年10月13日,周少平與妹夫又匆匆趕去婁底市,他倆在婁底市走大街穿小巷,只要是幹體力活的地方,他倆就去打聽,只要遇見老鄉,他們就坐下來了解情況。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十幾天的走訪,他們終於在一個建築工地上發現了謝建喜的蹤跡,周少平馬上向中方縣公安局報了警,追捕小組趕到婁底,與當地警方迅速包圍了建築工地。可這天,謝建喜卻鬼使神差地外出了。
這次雖然撲了空,但增加了周少平的信心,他堅信,謝建喜就躲藏在婁底!中方警方告訴周少平,以後發現謝,直接向當地警方報警就行了。
就在他們絞盡腦汁尋找謝建喜時,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於2002年11月12日,下達了周漢平的一審判決書,法院以搶劫罪判處周漢平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消息傳到漣源,周少平和妹夫便來到懷化探監。周漢平的情緒十分消沉,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很可能在元旦前後被執行。他對周少平說,抓不到謝建喜,他不甘心,假如自己被執行死刑了,也不要放棄抓捕謝建喜,不然,死不瞑目。
周少平這次趕來探監,有兩個目的,一是與周漢平做最後的告別,二是想告訴周漢平,他們準備放棄抓捕謝建喜,因爲從一開始到現在,已經投進了兩萬元,人吃了苦不要緊,花了錢也不要緊,關鍵是再繼續花錢,不一定能抓到謝建喜。周少平看到周漢平那雙哀求的目光,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他臨走的時候,再次向弟弟周漢平承諾,盡最後的努力去抓謝建喜。
根據周漢平提供的線索,周少平與妹夫再次來到婁底市。2002年11月15日,有人在婁底市老街發現了謝建喜,周少平馬上向婁星公安分局報了案,刑偵大隊立即出警,可趕到那裏,謝建喜又不見了。但他們肯定,這次,謝建喜不是因爲知道抓他而溜走的。通過各種關係,周少平打聽到了謝建喜的住處。11月17日深夜,周少平知道謝建喜在一家髮廊裏按摩,他帶着婁星公安分局的刑偵人員,終於在髮廊裏把謝建喜擒獲。
生死線上法律永遠是公正的
謝建喜落網的消息,很快傳到中方警方,周漢平也知道了,他在監房裏高興得跳起來,哼起了歌曲。他自言自語說道,現在就是執行死刑,也沒有什麼說的了。可是過了兩天之後,他又焦急不安起來,謝建喜的落網,算不算立功表現?法律會不會從輕處罰?他的家人也極爲擔心,爲了周漢平所做的一切,有社會效果嗎?法律會不會公正的改判?這一連串問題,像塊陰影籠罩着周家人。
由於謝建喜的落網,周漢平的死刑暫緩執行。法院重新對整個案情進行了審理,人們在焦急地等待“8·19”劫車殺人案的開庭。2003年3月18日,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終於開庭審理了這起案件。在審理過程中,圍繞謝建喜的落網,周漢平有無立功表現展開辯論。通過審理,法院於4月中旬進行了宣判:周漢平與謝建喜的行爲構成了搶劫罪,在共同犯罪中,兩人均起主要作用,均系主犯。依法判處謝建喜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由於周漢平有重大立功表現,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周漢平聽到宣判後,跪倒在地,長歌當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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