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世界報》日前發表長篇報道,介紹美隨軍特派記者邁斯在參加伊拉克戰爭的美軍第三營採訪的親身經歷,他目睹了美國軍隊在伊拉克的殘暴,指出這是人們在電視節目中看不到的。第三營的麥考上校曾對記者說過,“這太棒了!這是什麼樣的日子!我們殺死他們如同打蒼蠅”。
文章說,現在伊拉克戰爭正成爲人們辯論的問題,它將成爲歷史的一部分,應當說技術的應用、準確的轟炸、巡洋艦的導彈和空中打擊……這些都是新奇的。但是戰爭也有另外一副面孔,儘管美國人在他們的家裏看不到這副面孔:軍事威力的殘酷性,人類對人類的屠殺——即大多數戰士在伊拉克的經歷。
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三團第三營就是這種軍事威力最殘暴的表現者之一。它的基地在美國加利福尼亞,擅長在沙漠中作戰,大約由1500名士兵組成。在這次戰爭中,這個營有30輛阿布拉姆斯戰車和60輛裝甲車,在執行使命時得到炮兵和空軍的必要支持。
這個營使大地顫抖。他們從科威特出發,向北穿越伊拉克,先佔領巴士拉機場,然後向納西里耶挺進,在使天空發紅的沙塵暴中深入沙漠。這種沙塵暴如同猛烈的颶風可將裝甲車吹翻,就如小孩擺弄玩具一樣。在向巴格達推進的路途中,他們曾在距首都不到200公里的阿法克、迪瓦尼亞等地與伊軍激戰,在距巴格達城150公里的阿爾庫克也與伊軍進行了交火。當這個營穿過距離巴格達市中心只有15公里的迪亞納河上不到50米長的大橋時,遇到了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和非正規軍的頑強抵抗,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槍戰,經過兩天的戰鬥他們才佔領這座橋。這在有線電視的屏幕上是看不到的。
第三營在向巴格達前進時有一個明確的戰略:殺死所有拒絕投降的伊拉克士兵。這項戰略是很有效的,使該營能迅速推進,減少傷亡。
這個營的營長麥考上校出生在軍人家庭,一生都生活在軍隊裏。這不是他第一次與伊拉克士兵作戰。1991年他就率領一個連參加過海灣戰爭。
當記者在迪亞納河南岸戰鬥結束後不久採訪他時,他說事情進展是順利的,他的意思是他的士兵殺死了許多伊拉克人。他乘坐的裝甲車停在離大橋30米的地方。這個營當時的目標是殺死北岸的伊拉克士兵,然後讓自己的人員和裝備到達對岸。他坐在裝甲車的前座上,通過無線電耳機用暗語指揮戰鬥,並相信會取得勝利。
兩輛重約67噸的裝甲車緩慢前進,噪音不大。大地在我們的腳下震裂。很濃的黑色煙霧遮住了天空,雖是中午也使人感覺像是夜晚一樣。在柏油路上有不少碎玻璃和變形的零件,美國兵穿着防彈背心,小心地向對岸開火。在右邊有一些伊拉克士兵用手榴彈發射器向第三營發動閃電式襲擊。麥考上校指揮裝甲車進行還擊。這位上校肯定地說,“我們正在消滅他們”。隨後他通過無線電向團的負責人報告戰場的最新消息:“我們正在消滅他們,自己沒有傷亡。共和國衛隊的援軍正在到來,他們一出現我們就幹掉他們”。對他和其他在第一線指揮的軍人來說,這場戰爭與“爭取人心”之類的說法毫無關係,也談不上什麼“解放”,更不能說是生與死的行動。對他們來說,這場戰爭就是要消滅所有敢於拿起武器保衛薩達姆政權的人,哪怕他是在逃亡之中。
在前往巴格達的途中,麥考對記者說,“我們將呆在這裏,直到薩達姆和他的追隨者都死去。那時我們將回家。戰爭就是地獄,使它人性化毫無用處,戰爭越是殘酷,就結束得越快”。
雖然雙方的軍力懸殊,但美國海軍陸戰隊佔領迪亞納大橋也不是像是來散步那樣輕鬆。戰鬥在黎明開始,美軍先用大炮猛烈攻擊,陸戰隊員一邊發射炮彈,一邊高喊“砰!砰!”戰車在前面開道,記者與醫療隊在一起,離前線一公里遠。巨大的煙柱在前方升起。半個小時以後,一輛裝甲車從城裏快速開來,停在醫療點,從車上擡下一個名叫埃弗寧的士兵。他是一個神槍手,乘第一批裝甲車進入阿爾庫特城,但遭到伊軍的伏擊。埃弗寧中彈後傷勢嚴重,需要立即做手術。他求主保佑,說他不想去死。在40米外的地點一架直升飛機降落,人們把他擡上飛機,但是他很快就斷了氣。
麥考說,“我看見他倒下,射擊只持續了9秒鐘。我們的車隊受到15個伊拉克人的突然襲擊,他們首先開了火,我們還來不及還擊,埃弗寧就被打中了。他是這個營第一個在戰鬥中被打死的士兵”。第三營的士兵們非常關注有關戰鬥中陸戰隊員死亡的消息,他們到達迪亞納大橋的前一天,海軍陸戰隊的一輛戰車遭到一輛裝滿炸藥的卡車自殺襲擊,戰車爆炸了。那個場面讓海軍陸戰隊員們心驚肉跳。
麥考上校對記者說,他的使命就是殺死伊拉克士兵,他不能讓激情影響自己的決心。他對自殺襲擊的反應是,在戰術上出現了以前沒有過的危險,面對民用車輛可能帶來的威脅,第三營的士兵必須加強警戒的機制。
戰友被打死對士兵們的衝擊很大。當第三營到達迪亞納大橋時,所有的士兵都急於殺人。麥考說,他們熱血沸騰,他們的態度變了。攻打迪亞納大橋的戰鬥持續了兩天,大橋的一個主要橋墩遭嚴重損壞,裝甲車不能從上面通過。第一天的戰鬥結束後,第三營在南岸挖戰壕過夜,同時研究第二天的作戰方案。第二天清晨,第三營先用重炮轟北岸伊軍陣地,兩名海軍陸戰隊員被打死在戰車上。最後北岸的共和國衛隊多數人員被消滅,至少使他們後退,麥考決定通過大橋。士兵們下車,一邊跑一邊用短武器開火,這場面如同越南戰爭或二次大戰中見過的那樣。
過了橋,他們遇到了敵人的炮火,從通向巴格達的公路東邊棕櫚林後面有榴彈射來,附近有一些平房商店和兩層的住宅。麥考在橋頭的一處住宅建立了自己的指揮所,海軍陸戰隊員立即展開隊形,沿公路兩側挨家搜索前進,用機關槍和導彈發射器還擊敵人。一位軍曹跑來向麥考報告,伊拉克人的援兵到了,進行自殺襲擊的恐怖分子接近大橋。麥考認爲將有一場惡戰,隨後輛裝甲車沿公路兩側推進,準備消滅一切抵抗者。
一次戰鬥就是一場混亂。如果一支部隊是訓練有素和指揮得好,可能這種混亂會少一些。面對生與死的關頭,很多重要決定要在幾秒鐘內作出,而官兵們並不知道後果將是什麼。大橋北岸形勢更爲複雜,因爲伊拉克的軍人在抵抗中採取了游擊隊的戰術,那些向海軍陸戰隊員開槍的戰士沒有穿軍裝,他們從住宅的窗戶射擊,然後離開那裏,到另一個藏有武器的地點繼續向美軍開火,簡直是一場混戰。
一股股黑煙從我們頭上飄過,在街上瀰漫。幾百名戰士艱難地儘可能迅速匍匐前進,逐個佔領住宅。槍聲在四處響起,海軍陸戰隊員在多數情況下沒有看見目標就開槍。在一陣猛烈的射擊之後,突然安靜下來。
第三營決心將戰線向前推進,將最好的槍手部署在公路沿線,在幾百米的範圍內不讓敵人的車輛靠近。有的射擊對準敵軍車輛的輪胎,有的射擊則是警告性的,阻止敵人前進,特別是不讓裝有炸彈的汽車接近第三營。後來才知道,許多車上坐滿了伊拉克老百姓,他們是想躲開美國人的炸彈,坐汽車離開巴格達,他們可能看不到穿着迷彩服埋伏在地上或是房頂的海軍陸戰隊員。這條公路是從巴格達出城的重要通道。伊拉克人這時看不到美國的軍車,因爲大橋還不能通過軍車。在混亂之中,伊拉克人開着車向第三營駛來。而這個營已有兩個士兵被打死,並收到情報說有自殺襲擊的恐怖分子靠近他們。
第三營的士兵對這些沒有武裝的平民也下了毒手。在他們的炮火中,這些平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一位手持柺棍在公路邊行走的老人連中幾槍,倒下死了,也許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城市。在半公里的距離內,第三營向六七輛車開槍,讓他們停下來。結果有6人被打死,兩人大難不死,他們都沒有穿軍裝,也沒有武器。兩名和我一起採訪第三營的記者說,在射擊結束時,他們聽到海軍陸戰隊的一個排長喊道,“我的戰士沒有表現仁慈,這太好了!”。
戰鬥持續到下午。然後第三營在大橋的北端紮營過夜。第二天,記者看到在公路上至少有6輛汽車被海軍陸戰隊打壞,車裏和車外是被打死的平民。一輛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有20多個洞,前座上兩人被打死,看來他們是普通百姓,沒有武器。一個婦女躺在汽車後面,帶着一個黑包袱,車裏沒有其他行李,也沒有炸彈。
倖存下來的埃曼腳上捱了一槍之後,失去了知覺。她在汽車裏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士兵們把她送到營裏的醫務室。埃曼對記者說,她在巴格達的家被炸壞了,她想和妹妹一起逃出城市,想不到妹妹被打死了。她說她沒有聽到鳴槍警告。事實上在槍戰的混亂之中,一般的平民無法分清槍聲來自哪兒並立即作出反應。另外一名婦女叫奧維德,坐在另外一輛客車上,在美軍射擊之後,她的兒子和丈夫都被打死了。
還有其他的倖存者。在幾米以外,有3個男子在挖一座墳。其中一人叫哈桑,是巴格達市中心拉希德旅館的廚房負責人。他說,他和另外3個男子坐一輛汽車從城裏逃出來,遇上槍戰,其中一人被美國兵打死了。他對記者談起自己的感覺時說,“我能說什麼呢?我能說的是很害怕。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說完又繼續挖土去了。那位被打死的老人頭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面朝上橫躺在地上,他的鋁合金柺棍在右手邊。
不遠處有一輛豐田麪包車,擋風玻璃上被打穿30多個洞。身穿綠色長衫的司機在座位上被打死了。附近地上有一個男子的屍體,背朝上,他的腰帶上掛着一個手槍套,他身旁的沙地上有一支AK-47步槍。他是我在公路上和附近的樓房看到的唯一的所謂的戰士。
一名海軍陸戰隊員粗暴地向正在作筆記的記者解釋說,“一輛裝有炸彈的汽車停在我們的汽車前面。我們讓它停下,它必須停下。爲了我們的安全,幾周前我們已經向這些人發了傳單,要他們離開城市。現在發生的事情不是海軍陸戰隊員的過錯。在戰爭中總有無辜者被打死,我們無能爲力”。
兩天以後,第三營到位於達巴格達市中心的巴勒斯坦旅館門前,他們是海軍陸戰隊中第一批到達市中心的。22天以前他們從科威特邊界出發。正當海軍陸戰隊員推翻旅館前廣場上的薩達姆塑像時,我想起了那些在迪亞納橋的戰火中死去的平民百姓。在戰鬥結束的第二天上午,我在通往迪亞納橋的公路邊看到,被打壞的小汽車離海軍陸戰隊的陣地有幾百米遠,士兵們在射擊之前有足夠的時間等待,讓汽車停下,可是他們沒有這樣做。
戰爭造成的多方面損失要由那些從很遠的距離指揮這戰場戰爭的人負責,比如從B-1轟炸機的駕駛室,從海軍驅逐艦的指揮塔,或者從後方的火炮陣地。這些士兵沒有看到他們殺害的父親和母親的面孔,沒有看見流血,沒有聽到痛苦的叫聲,他們今後也不會回憶這些。
第三營完成了它從軍事上打垮薩達姆政權的使命,但是這個營的士兵們不能像他們在後方的指揮官們、在卡塔爾的將軍們和在華盛頓的政治家們那樣喜悅。在戰爭中被打死的平民百姓沒有統計,他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但是,那些應對他們的死亡負責的人也不得不付出代價。對這些人來說,這並不是一場只是用智能炸彈和準確的空中打擊進行的戰爭,它跟其他所有的戰爭一樣,是一場近距離看得見敵人的戰爭,正如謝爾曼所說的,是一場血腥的和殘酷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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