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從哪裡來?這些問題曾經困擾過知識淵博的哲學家,如今它們還成了一位七旬老人的心病。劉蘭英60多年前被人販子從廣東拐到廣西,她始終沒有放棄過回家的夢想。但是,家在哪裡?親人又在哪裡?
2001年中秋節,柳州市魚峰山下,歌如海,人似潮。在陣陣的山歌聲中,一首《三妹尋親歌》聽起來幽怨而哀傷,人們紛紛駐足,屏息靜聽:
『立魚峰下山歌揚,各位朋友聽我唱。中秋佳節人團圓,
我想親人淚汪汪。我的故鄉在廣東,
小橋流水一村莊。民國廿八家有難,
父親被殺母遭殃。埋了雙親骨肉散,
我被販賣離家鄉。大姐嫁人到柳州,
我定居在金城江。……』
歌聲唱的是一位叫劉蘭英的老人,幾十年來尋找親人的故事。然而,山歌唱了一年又一年,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老人至今沒有得到半點親人的消息,她朝思暮想的大姐還是沒有露面。現在,70歲的劉蘭英每天都在家中念叨:『大姐啊大姐,你在柳州還好嗎?』
槍響家破人亡
按照身份證上的記錄,劉蘭英出生於1933年11月12日,但她說這只是在1960年代初,為了讓生產隊登記工分隨意報的。她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姓名,只知道家裡人都把自己叫作『三妹』;她也不知道自己出生於何年何月,只知道日本鬼子佔領家鄉時,自己只有五六歲;家鄉的確切位置也不大清楚,只記得是廣東的一個小村莊。
但是,對63年前那個血腥的清晨,她始終刻骨銘心。
『那是1939年一個秋天的早上,我還在床上睡覺,家裡突然來了幾個人。父親招待他們喝茶抽煙。』
不知何故,那幾個人突然掏出短槍,朝三妹的父親射擊,父親應聲倒在了血泊中。母親趕到外家報喪,當天傍晚再回到村裡時,也被等候在一座小橋頭的凶手槍殺。後來村裡人告訴三妹,她母親臨死時還痛苦地呼喊:『你們為什麼殺我?我的兒女還小啊!』
三妹記得,當時家裡有5個小孩:大姐阿柳,二姐阿蝶,哥哥阿國,自己下面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四妹。遭此變故,家庭的重擔全部落在了大姐阿柳的肩上。她在親戚的幫助下,把父母埋葬在離家不遠的土坡上,並哭著對年幼的弟妹說:『你們要記得啊,爸爸媽媽就埋在這裡……』
三妹還有印象,自己家裡是以種養桑蠶為生的,雖不富足,但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其樂融融。自從日本鬼子打進廣東後,父親參加了村裡的抗日聯防隊,經常和30多個隊員一起在村裡操練。家裡遭難,不知是否和這有關?
姐妹相會異鄉
不久後,有幾個廣西人到村裡,帶走了幾個小女孩,三妹就是其中之一。後來她纔知道,那些都是人販子,專門拐賣女童去給大戶人家做丫頭的。
人販子把三妹她們帶出村後,一路經過幾個有偽軍把守的關卡,先是到了一個叫沙坪的地方,又連夜趕路到了九江,然後乘船到梧州。在梧州的江面上船翻了,三妹攜帶的包袱也沈入了水中,被救起後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長衫,那還是媽媽生前親手為她縫制的。
後來,三妹被賣到宜山一姓劉的老板家中做丫頭。她還記得,那家人是做燒鹵制品的,丫頭們每天都要到河邊挑水。當時宜山人用水有一個規矩,挑吃的要到北門河,因為那裡水清;挑用的要到南門河,因為那裡水濁。三妹小小年紀就要挑著水桶在兩條河與店面之間來回奔波,有時多歇了一會,回去晚了,還要被老板狠狠揍一頓。
被賣到劉家幾年後的一個冬天,大姐阿柳突然出現在三妹的面前。她把妹妹帶到客棧住了一晚,但姐妹倆一直沒有睡著,而是相擁著抱頭痛哭。大姐說:『三妹啊,你莫要怪姐姐狠心把你賣了,家裡實在太窮,沒有辦法活了……』
大姐還告訴三妹,自己現在嫁到了柳州,哥哥阿國則到了南寧做工。天亮時大姐在客棧門房接了一個電話,說柳州那邊催她回去,姐妹倆只能哭著告別。臨走前大姐看到三妹瘦弱的身上衣衫單薄,便脫下自己的外衣穿在她身上,淚流滿面地說:『三妹啊,姐姐以後有錢一定來贖你回去!』
三妹沒有想到,從此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大姐阿柳。只是在抗戰勝利後,宜山有人傳話說,大姐曾去找過她,但當時她已被轉賣給了環江縣的莫家,聯系不上。沒能和大姐重逢,這成了三妹心中永遠的痛!
尋親希望渺茫
解放後,三妹成了家,還為自己取了『劉蘭英』的名字。她1952年隨丈夫到了賓陽生活,1981年全家又遷到了金城江。
在廣西生活的60多年裡,劉蘭英沒有一天不想念廣東的老家,沒有一天不想念失散的兄弟姐妹。1971年的時候,她曾一個人背著剛出生的小兒子,沿著當年來廣西的路徑一路尋訪,最後到了廣東的順德縣。那裡的派出所熱情招待了她,並在幾個與她出生地相似的村子裡連續廣播了三天,但最後並沒有人來認她這個失散的『三妹』。
劉蘭英記憶中的家鄉是這樣的:在離西江不遠的小村子裡,有一排高大的木棉樹,樹下有一條小河靜靜地流淌,河上有一座小石橋,是村民們進出的通道。村民們不種水田,以種桑養蠶為生,大米靠從外地買進。
她還記得自己家裡的灶中央有一個大大的銅蒸籠,灶兩邊的爐子一個專門煮飯,一個專門炒菜,家裡人還經常煲粉葛湯喝。當地人習慣稱父親為『阿父』,稱母親為『媽』。她家門口有一口長方形的魚塘,塘邊有一棵番桃樹,她小的時候經常在塘裡游泳,上樹摘番桃吃。隔河不遠有一個馬鞍形的土嶺,那裡就是埋葬他們父母的地方。
根據被賣時路過『沙坪』『九江』等地的線索,這幾年劉蘭英和家人多次向鶴山縣(有沙坪)、南海市(有九江)打聽,但都『查無此人』。擔心人家查得不細,兩年前她在二女兒的陪同下親自到鶴山沙坪,乘著摩托車一個個村子去問,七天之後,還是失望而歸。別說找不到那個記憶中小橋流水的村莊,就算真到了那裡,廣東的鄉村變化那麼大,劉蘭英可能也認不出了。
思鄉編成歌唱
當年孤苦伶仃的三妹,如今已是子孫滿堂,八個子女個個成家立業,加上孫輩、曾孫輩,一大家子共有40多口人。雖說衣食無懮,但老人還是經常愁眉不展。家裡人都知道那是因為她想念老家,只能經常安慰她,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個叫羅連平的老街坊聽說了劉蘭英的事後,自告奮勇為她去尋找家鄉。她根據老人的敘述,認為當初三妹乘船一天一夜就到了廣西,她家應該離廣西不太遠。羅先後給與廣西毗鄰的郁南、封開、德慶等縣的信訪辦去信,說了劉蘭英的故事。令她高興的是,今年初郁南縣一位姓陳的信訪辦主任有了回音,說他們那裡舊縣城附近有一個村子很像劉蘭英記憶中的故鄉。
衝著這個消息,他們以為找到老家了,老人的8位子女每人出資1000元,並派出13個『代表』,在劉蘭英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坐大巴到了那裡。但是老人在那座似曾相識的村莊前,一個勁地搖頭:『我家的山沒有這麼高,我家的水沒有這麼急……』於是一大家子人又失望地回到了金城江。
這次尋家行動失敗後,老人的心病更重了。她說,自己這60多年來經歷了無數的苦難,辛辛苦苦將兒女養大成人,在物質生活上已經沒有什麼要求。惟獨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方,總覺得就像沒有根的浮萍,心裡不踏實。多年來連一個親戚都沒有,就算40多口人聚在一起,還總像缺少了點什麼。
劉蘭英記得大姐阿柳曾說過自己嫁到了柳州,那麼,她現在應該是一個80多歲的老人了。即使她已不在人世,她的家人也應該知道和?三妹?有關的一些事情。所以,她希望能找到自己在柳州的大姐阿柳,一圓幾十年的尋親夢。
還是那位熱心的街坊羅連平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她將老人的經歷編成了山歌,拿到魚峰山腳找人代唱,希望能被知情人聽到,告知一些線索。於是,在2001年的中秋節之夜,《三妹尋親歌》在月光下飄了起來。聽歌的人無不為『三妹』的經歷感嘆唏噓,但是,能提供有效線索的人至今還沒有。
在還沒有找到親人之前,遠在金城江的劉蘭英一家希望有人幫他們把這首山歌一直唱下去:
『我想回家祭父母,
不知家鄉何模樣。大姐若還記得妹,
帶我一起返家鄉。哪位朋友有線索,
來電來信都無妨。樹葉落地要歸根,
如今我只把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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