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北京廣播學院教授魯景超同志的文章,是天津日報專欄作家、外交部長李肇星同志推薦的。李肇星同志出訪俄羅斯前專門給天津日報報打來電話推薦此稿,並很動感情地說,天津的醫生很感人,天津的兒女很感人,天津的精神很感人。現全文刊發此稿,也是表達對趙世勇大夫,孟淑琴大夫的崇高敬意和悼念。
在抗擊非典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天津的一對醫生夫婦:趙世勇大夫、孟淑琴大夫雙雙倒在了一線。他們惟一的兒子趙子亮,過去是我的學生,現在是我愛人所在的中國作家協會、中華文學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夫婦倆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參加工作還不到一年的孩子。孩子的母親孟大夫,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和我家通了電話,她艱難地重複着兩句話:“求老師費心,子亮這孩子就託付給您二位,讓孩子叫爹叫娘吧。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切按國家規定辦,好好工作。”當時,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真就要走了,連句讓他們感到寬慰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呀!現在,只有給他們的在天之靈寫這封信了……
趙大夫、孟大夫:
一個月前,您二位捧着盆鮮花從天津來看望我們。我說:“這花多沉呀,你們大老遠的還往這兒趕?”趙大夫說:“老師培養學生容易嗎?不來看一趟,心裏不踏實。”我說:“子亮這孩子家教好,懂事兒。”孟大夫說:“現在的孩子忒順當,沒經過什麼磕磕碰碰的,且長不大、成不了材呢。我們倆離着遠,雖說他參加工作了,老師還得多指點着。”我說:“話是這麼說,哪個當家長的不希望孩子一輩子別磕着碰着?但依我看,成材不成材都在其次,一家團圓,孩子平安就好。”聽了我的話,您二位不住點頭,笑得那麼幸福。
可誰能料到,僅僅幾天之後,災難就降臨到你們這個幸福的家庭!趙大夫,4月中旬您所在的天津肺科醫院開始接收非典病人。在心電圖室工作的您,要承擔所有非典病人、疑似病人、醫學觀察病人的心電圖檢查工作。給首例非典病人作心電圖時,您明知道零距離接觸的危險性,但作爲一名基層黨支部書記,還是身先士卒地毅然進入病區,認真地爲病人進行檢查。還有一次,您給四個病人作完檢查回到生活區,剛拿起餐盒準備吃飯,就聽說病房裏又有一個人急需進行檢查,您二話沒說,站起來再次奔向病區。有人問:“老趙,難道你就不怕被感染嗎?”您回答:“病人的需要就是我的職責。哪兒顧得了那麼多呀?”就這樣,您不顧個人安危,用自己的生命爲我們築起了一道安全的屏障。然而,您終於沒能抵禦住病毒的襲擊,病倒在自己的崗位上。一個禮拜後,孟大夫也不幸受到感染,開始發燒。那天晚上,子亮慌慌張張地跑來說:“魯老師,我爸爸媽媽都住進醫院了,媽媽在救護車來接她之前還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家裏該拆的拆了,該洗的洗了,還仔細叮囑我東西都放在哪兒了。”孩子擔心地問我:“我媽是不是有什麼預感啊?”我說:“他們才五十出頭兒,身體又那麼結實,放心,沒事兒。”我並不是有意要安慰孩子,而是當真沒把這病魔放在眼裏。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子亮急得不行。後來,中華文學基金會的領導終於和醫院取得了聯繫。張玉環院長告訴我們:趙大夫已經昏迷幾天了,孟大夫也處於極度危險當中,兩個人的病情都隨時可能更加惡化。張院長是孟大夫的大學同學,她臨危受命,4月18日纔到肺科醫院上任。她是個好心人,好醫生,無論多忙、多累,幾乎每天都要擠出時間跟我們通報一下情況。這期間,醫院曾幾次報過病危,基金會的叔叔阿姨和我這個當老師的,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可誰又忍心讓子亮過早地面對可怕的現實呢?我們一邊在他面前極力掩飾,一邊在心裏默默祈禱,祈禱奇蹟出現,祈禱你們早日安康。
子亮畢竟是個孩子。有一天,他高興地告訴我:總算託朋友給爸爸媽媽捎進去兩個手機,已經跟媽媽通過話了。媽媽說,她和爸爸同住在一個樓裏,不過一個樓上一個樓下,不能見面。現在好了,老兩口可以通過電話聊天兒,解悶兒了。他們經常互相鼓勵,恢復得都不錯,只要我在北京安心工作,他們會好得更快。
可憐天下父母心!孟大夫,您是忍着心靈和肉體怎樣的苦痛和孩子說這番話的呀?!看着您這孝順的兒子,我真想大喊幾聲:讓他的爸爸媽媽回來吧,回到他的身邊吧!
就在孟大夫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張院長還欣喜地向我們通報:老孟的病情穩定了不少。護士節那天,醫院送去了鮮花和蛋糕,她還高興地吃了幾口,精神也好多了。恰巧那晚子亮也來到我們家裏,於是我提議:咱們一起給你媽媽撥個電話吧。孟大夫!雖然您艱難地重複着那兩句話,讓我心裏咯噔噔沉了幾下,但聽到您依然清晰、堅定的聲音,還是讓我產生了幻想,我甚至幻想着咱們以後見面時的情景。可老天不長眼啊,僅僅過了一夜,病魔就把您硬拉走了!當噩耗傳來時,我才掂出您那兩句話的分量,那是您臨終前的最後囑託啊!
趙大夫、孟大夫!雖然咱們僅見過幾面,但你們的質樸和熱情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在這場抗擊非典的戰鬥中,你們所表現出的大無畏精神,更令我永遠難忘。子亮曾告訴我:“媽媽說,這病就像惡魔。”你們都是醫生,我相信,從一開始,你們就對這個“惡魔”比我們有着更清醒的認識。可你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戰場,並在生死線上與“惡魔”頑強拼搏。即使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你們都沒有流露過半點悲傷,半點埋怨,總覺得欠別人的太多,沒做的事情太多。你們牽掛着仍戰鬥在第一線的同事和朋友,更牽掛着88歲高齡的老父親和那個尚未成親的寶貝兒子。孟大夫!後來我才聽說,您在離開這個世界的頭一天,不僅給我打了電話,還給張院長,給子亮單位的領導,給親朋好友都打了電話,該感謝的感謝了,該託付的託付了。你們雙雙在默默受盡了病痛的折磨之後,又一同默默走上了不歸之路,而且走得如此從容、如此鎮定。
5月14日下午3點,孟大夫停止了呼吸。一直拖到晚上,我們纔不得不把這消息告訴子亮。當孩子聽說媽媽的遺體已經火化時,放聲痛哭。孟大夫:您來我家那天,把身上的外套落下了,子亮就是摟着這件您穿了多年的衣服,從黑夜哭泣到天明。孩子說:“爲了供我讀書,爸爸媽媽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受了不少苦。媽呀,兒子工作了,該讓您過好日子了,您怎麼就走了呢?您還沒享兒子一天福啊!”萬萬想不到的是,災難接踵而至:還沒等孩子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走出來,父親又在16日凌晨以身殉職。得知這一消息,中國作家協會、中華文學基金會的領導無不十分悲痛,經過反覆商量最後決定:以組織的名義,把一切都如實告訴子亮,鼓勵他用一名青年黨員的姿態,去面對這殘酷的現實。考慮到孩子的承受能力,他們請我、還有子亮的未婚妻雨霖和同窗好友崔璽,也一起參加了這次特殊的黨員會議。
在那天的會議上,中國作協的幾代共產黨員語重心長地對子亮說:我們的黨,就是在一次次磨難中成長壯大的。現在,也一定能夠戰勝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多難可以興邦,也可以育人。你爸爸媽媽都是共產黨員,他們是犧牲在戰場上的,他們無愧於共產黨人的光榮稱號。孩子,挺起腰板來,別忘了,你是個年輕的黨員,是共產黨員的兒子、英雄的後代!一定要繼承他們的遺志,迎着風雨前進。
趙大夫、孟大夫!我要欣慰地告訴您二位:子亮沒有辜負你們的教養和黨的信任,他沒有被悲痛壓倒,沒有被災難擊垮,他在艱難中迅速地成長起來了。那天,在大家關愛的目光中,他擦乾眼淚,強忍悲痛說:“請組織上放心,請所有關心我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和老師同學們放心,爸爸媽媽沒有在國家危難的時候退縮,他們的兒子也決不做孬種。我挺得住!”雨霖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崔璽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叔叔阿姨們說:孩子,你雖然失去了父母,但你不是孤兒。你是我們中國作家協會的孩子,是中華文學基金會的孩子!趙大夫、孟大夫,請允許我也向你們說上一句,我已經和愛人商量好了:從此以後,子亮也是我們家的孩子!
今天是5月19日。星期一。一大早我就接到子亮從單位打來的電話,他說:“娘,我已經上班了。一切都挺好的,您就別惦記着了。”我又立刻打開收音機,聽到在北京交通臺工作的雨霖也開始播音了。你們看,孩子都是好樣的,他們真的都挺住了!
趙大夫、孟大夫!我知道,你們是帶着許多牽掛匆匆離開的。請放心,你們的老父親將由天津的親友奉養,子亮的一切都由我們大家照料,他和雨霖的婚事將由我們操辦,到時候,我們會爲你們點上一炷清香,奉上一束鮮花的。你們辛苦了一輩子,也該好好休息休息,就相伴着安心上路吧!
祝你們:在去往天國的路上,一路走好!
你們的朋友魯景超
2003年5月19日深夜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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