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最常見的海南省地圖上,也很難找到紅嶼島。30年前,一個叫王世光的當地人帶着一條黑狗上島居住,在這個面積80畝的荒島上種樹、捕魚捉蟹、挖井。臨高縣博厚鎮海邊出現了他獨居荒島的一幕景象。
30年後,67歲的王世光在島上依然過着一個人的日子。偶爾,有人划着小船上島,給他送來淡水或大米,還有幾個小夥子上島,找他合夥養蟹。荒島孤翁王世光
去紅嶼島從來沒有班輪,也沒有渡輪。以往如此,也許,今後也還是如此。
紅嶼在北部灣畔、瓊州海峽西側的臨高縣沿海,一個地圖上看呈喇叭口的天然避風良港中。
鎮裏的副書記王琳和村裏的治保主任鄭世輝陪我們上島。小船上,鄭世輝動手拉響馬達,調整航向。大約1公里遠的海面上,有一片黃色沙灘。沙灘潮汐線上,濃綠的灌木和瘦高的一排樹,隨風搖擺。像是一個小村被擺到了海面上。
發動機在耳邊響了十來分鐘,我們眼前的樹和草叢慢慢變大,清晰。我們上島。小心避過彎曲小道兩旁帶刺的野菠蘿、雜草,一分鐘後就看到樹叢中的一間小屋。屋子不大,佔地約二十平方米。石牆瓦頂,上下都黑乎乎的,沒有窗,有門框,但沒有門。
房前門口兩側,一摞塑料凳,盛有渾水的臉盆、沒洗涮的碗筷、倒扣的捕魚網,凌亂地佔據着樹叢裏的空間。
王琳朝樹叢裏叫了聲“三光”,一個人影很快從屋後露頭,是一張老年男子的臉。他咧嘴笑,走過來,只穿着藍底紅邊短褲。這在當地是常見的裝束。
老人清瘦,古銅色的皮膚。平頭,下巴幾根短短的白鬍須,眼睛很有精神。
鄭世輝向老人遞上煙,他高興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拿起門口的一摞塑料凳,高聲招呼大家到樹底下乘涼。
鄭世輝說,老人叫王世光,在家中排行第三。稱他“三光”在當地是尊稱。
在一棵大樹的枝丫間,一張漁網被吊起來,王世光慢慢解網眼裏的魚。
“這是早上剛捕上來的藍子魚。”他把一條鱗片泛着藍光的魚從網眼裏解下來,放進左手邊的竹編魚簍裏。魚簍裏,十多條這樣的魚偶爾動動嘴巴。
網眼不大,和魚一樣被網住的還有珊瑚礁活體。他把雞蛋大的珊瑚慢慢解下來,放到一旁地上。網眼裏幾條會咬人的魚,他小心翼翼地解下,又把解下的幾條“蝌蚪魚”扔進草叢,很是費勁。他說,這種魚有毒,不能吃。解完網上的魚,王世光花了一個多小時。“眼花了,還是年輕的時候好啊。”
他說,從1973年來島上居住,他這30年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島上過日子。我可不是魯濱遜
王世光那間面積近20平方米的小屋裏,陳設有些凌亂。
進門左側一張矮桌,放着煤氣竈、醬油瓶和幾副碗筷。進門右側牆角是一個帶蓋的紅色塑料大桶,存放淡水。兩張鐵架子牀靠另兩面牆安放,一張鋪着涼蓆,還有毛巾被,收拾得還算整潔;另一張牀上散放着許多東西。牀邊沙地上,一盞有提把的防風煤油燈,一袋撕開口的洗衣粉,一個盛有半缸大米的褐色陶缸。那隻剛來不久的小狗,就睡在陶缸邊。
兩個牆角間拉起的一條高及人頸的塑料繩,已經難辨本色。一罐“色拉油”和一包食鹽,被王世光用夾子吊在塑料繩上。
房子沒門,但王世光不怕有人來偷東西。他笑着說,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幾個不懂事的小孩。有一次,幾個小孩上島來偷螃蟹,被他抓住了。“他們年齡小,不過是玩心太重。”他教育了孩子們一番,爲他們做了一頓飯吃,把他們放走了。
退潮時,從紅嶼到和珍村間的海面裸露出成片的珊瑚,孩子們從那裏離開了紅嶼。
王世光的小船被風浪打壞後,他進出紅嶼也主要從這條退潮時的“水路”經過。
在島上30年,王世光說沒有患過感冒,但得過一次急性腸胃炎。那是十多年前一個晚上,他吃了血螺,肚子疼得要命。房間裏什麼藥都沒有。他不顧晚上風浪大,搖船回到村裏,找藥吃,“撿回了一條命”。從此他很少吃血螺。
王世光說,當兵的時候,他喜歡聽廣播,讀書看報。他清楚地記得《魯濱遜漂流記》中的故事。曾經有個上島的人說他是魯濱遜,他當即很認真地糾正,人家是船被撞壞了,沒法離開島嶼。這跟我的情況不一樣,我是主動到島上來生活的。魯濱遜在島上生活了28年,我在島上今年就30年了,我的島上也沒有“星期五”。
他原來有一個收音機,使用了近10年時間,前些年壞了,修了多次,總修不好,他也就算了。
房子裏沒有日曆和鐘錶,但他一直在留心着月份。每次離開紅嶼到鄰縣澄邁的福山鎮賣魚,除了買回生活必需品,他也打聽一次日期。
每年除夕,他都回村裏,看看自己原來蓋的房子,跟兒孫繞膝的兄弟們吃團圓飯,燒香祭祖。初一早上返回島上,給島上的幾個“土地公”牌位燒香。初一晚上,又回到和珍村,初二早上返回紅嶼,之後就不再回村裏了。他說,這是他自己定下的規矩。
說到親人,王世光的眼睛很亮。“有1個妹妹,6個兄弟”。兄弟們都在和珍村裏安家立業,可惜,現在大哥、二哥和四弟都去世了,五妹年紀也大了。現在經常上島看他的是侄子侄孫們。他們經常來島上,帶來淡水和生活用品,也順便幫他拿魚到鎮上賣,有時還把剛打起來的魚連網一起送上來。漁樵生涯30年
紅嶼島離海南島最近的地方是紅嶼東面的和珍村海岸,那裏與紅嶼間的海面不到一公里寬。和珍村是王世光和他的兄妹們生長的故土。
王世光1936年生於臨高縣博厚鎮和珍村,文化程度爲初中一年級。1958年,已經結婚的王世光,22歲時應徵入伍,6年後復員回鄉。
王世光透露的自身經歷,和我們從住在附近的農民、漁民口中瞭解到的相比,只在他上島的原因上有出入。王世光說30年前上島是因爲在和珍村裏蓋好了房子,閒着沒事做,想到離村裏較近的紅嶼島養螃蟹掙錢。村民們告訴我們的卻是另一種說法:王世光和妻子關係不和睦,沒有生育,妻子“跑了”。後來又帶回一個女子,但不久也離開了他。
如今王世光和當地村民都說不準他正式“移居”紅嶼的具體日期,但都記得是在1973年。王世光回憶,當時島上灌木和野草瘋長,密密匝匝,潮夕線上只有一片叢林。他先用鉤刀在藤草、野菠蘿叢裏砍出一條小路來,分幾次從村裏運來竹竿和瀝青紙(油毛氈),在叢林中部砍出的空地上搭建一間房子。
他在島上挖水井。“連續挖了一個多月,見到岩石了,再挖,見到水了,一喝還是鹹的,只好停了。”王世光說,“到現在吃水都要從村裏運。以前自己去用木桶挑,用我的小船運回來,現在花錢買,一次夠用七八天。”他30年來養成的用水習慣是,做飯、洗菜用淡水;海水裏洗完身子,舀一勺淡水沖洗;洗臉、刷牙、洗衣都用海水。
爲了防風,他還把木麻黃、苦楝樹等樹種子帶上島,30年來一直種樹。“可惜這些樹活下來的不多,還有人偷偷來砍,現在島上的樹,比我剛來的時候少了。”
紅嶼面臨北部灣的一側海岸,最多的是石頭。淡褐色和黑色的石頭,或者大如盆,或者小如雞蛋。這些石頭在海灘上靜靜的曬着,或者靜靜的等待海浪、暴風雨的洗滌。王世光把大塊的亂石搬來,在灘塗上砌成塘堤,在塘裏放上陶罐養螃蟹。“當時忙了很長時間,大概有一個月。”
島上只有他一個人,夏天他只穿短褲,冬天才穿長衣褲。
在這裏,家庭、妻子、鄰里,都失去了含義。他在島上的作息規律是:如果不颳風下雨的早上,清早起牀後到海邊走走,撿海潮推上岸的柴塊,抓幾隻螃蟹撿幾個貝殼,偶爾收穫不錯。早上做好一天的飯,中午到樹叢裏乘涼,想睡就回屋睡一會兒。每天三頓飯,頓頓喝米酒,每頓一兩碗,吃魚、蝦、蟹、貝肉。有月亮的晚上,出海捕撈,偶爾也不出海,喝酒打發時間。每兩個星期,把蟹塘裏陶罐中的蟹倒出,送到附近的魚市賣掉。
帶上島的第一條狗8年後死了。“可能是錯吃什麼魚死的。是條黑狗。”幾年後,他又買了一條現在已記不清毛色的大狗,幾年後又死了。現在陪伴他的是6月14日別人送來的一隻棕色毛小狗。
王世光的記憶裏,絕大多數的日子都很平淡,這些日子在30年的時間裏不斷重疊,成爲模糊的流水賬。只有特別的事在他記憶裏有鮮明的印跡:挖井,養狗,唯一的一次生病,房子被颱風颳倒,小船被狂浪打壞,抓住到塘裏偷蟹的小孩,發現有人偷偷砍樹……“世外桃源”能延續多久
十餘年前,一家叫“和邦石化”的公司在紅牌灣和珍村海岸修建一個大型深水碼頭,並計劃徵用紅嶼島。對紅嶼島的測量表明,這個島的面積是80畝。深水碼頭至今沒有完工,紅嶼島上王世光一個人的日子又過了十多年。
北部灣的海潮幾乎每天都會給紅嶼的海灘送來東西。除了王世光賴以生存的魚蝦、蟹、貝,還有漂來的木柴,泡沫塑料,或者空瓶。王世光沒有去動它們,除了木材和泡沫塑料。他把泡沫塑料拿到房子前放好,“我想多收一些,做一個筏子。”他說,沒船進出島都不方便。
他還計劃在海灘上再壘出一個塘。支持他這個計劃的是臨高縣新盈漁港的幾個年輕人,他們給王世光運來了液化氣瓶、蔬菜和米酒、香菸,甚至還有一隻小狗。王世光透露,年輕人和他談妥的事是養蟹的收入平分。王世光沒有透露他現在的月收入。
“我在島上住慣了,不想回村裏了。”
不可避免的衰老和死亡終會來到,王世光怎麼辦?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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