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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舉國關注齊齊哈爾日本遺棄毒氣彈傷人事件的進展時,記者偶然得知,蘇州寒山寺外的一家書畫店鋪門口,立了一塊牌子,上書:“本店日本人莫入”。
“非常時刻”,這塊牌子格外醒目:是民間的抗議?是私憤的宣泄?是商家的炒作?
記者趕赴蘇州,一探究竟。
臨終告訴
名爲“敬崔閣”的這家店挺好找,就在寒山寺停車場對面。“本店日本人莫入”的牌子立於店門外,一米高、半米寬。細看,左右還有“毋忘國恥,壯吾中華”;“反省者:熱烈歡迎”兩行小字。
店主謝澤民對突如其來的媒體關注有些不習慣,“其實牌子已經立了一年多了,是我親手寫的。”確切日子也還記得清清楚楚:去年的3月3日,開業第三天。
實在是被那個賣民樂樂器的鋪子氣死了。新開店的老謝發現,每當日本旅遊團經過,這家鋪裏招徠生意的二胡獨奏“茉莉花”,立馬變成日本國歌“櫻之花”。日本人真吃這一套,聽到琴聲,一個個站得必恭必敬,一曲完了,遇寶似地搶買,三百五百,價再高也不在乎。“真讓人瞧扁了中國人!”三天看下來實在憋不住了,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謝澤民,恨恨地磨墨,一揮而就七個大字———“日本人不得入內”,還特意讓懂外文的朋友翻譯成日文、英文、法文,在旁註明。
這絕非一陣子的衝動。10年前,老謝父親臨終時,對一家老小說出了一個在他心中壓抑了50多年的祕密:老謝的姑姑和奶奶,在南京大屠殺時都遭到了鬼子的污辱。奶奶當場被刺死,才17歲的姑姑跳井死了。老父親說着說着老淚縱橫:我再不說沒時間了,你們要記住,國仇家恨啊!
“掛出這塊牌子,很多人不理解,而且一年拒絕的日本人生意,算下來有5萬多元。但父親死後,這包袱在我心裏也壓了10來年了啊……”說這話,老謝臉色深沉。
可是,最初那塊有中日英法四國文字的牌子呢?爲什麼牌子上的措辭現已稍緩?啥時又添上了“反省者:熱烈歡迎”?
老謝說,這牌子已經“兩變臉”了,是和三個日本人有關。
【故事1】常德投彈
橫田一郎,第一個走進“敬崔閣”的日本人。去年7月,橫田在店門口看中一張字畫,老謝板着臉一指門口的牌子。特別的是,橫田沒像別的日本人那樣揚着頭就走,而是讓翻譯進來說,他對過去日本侵略中國的行爲,願意真誠地道歉。新鮮,可老謝堅持“不能壞了規矩”。誰知一會翻譯又進來說,橫田想和老謝聊聊自己的爺爺,一個曾經侵略過中國的日本老兵。老謝拿一張凳子,往門口一放:說吧。橫田坐下了,動情地講起他88歲的爺爺,一輩子生活在內疚和自責中,因爲60多年前在中國常德投了一枚鼠疫毒彈。
每年逢投彈的日子,爺爺都要朝中國的方向,不停地叩頭賠罪。
橫田告訴老謝,爺爺很想親口對中國人說一句對不起,但實在沒有勇氣再到中國來。那晚,老謝一宿沒睡好。後來,橫田又多次來找老謝,兩人一次比一次投機,春節橫田回國前,老謝特地寫個“佛”字讓他帶給他爺爺。新年那天橫田打電話來說,爺爺哭了,對着那個“佛”字,哭得一塌糊塗。
【故事2】馬鬃人血
是武田男,促成了老謝把“日本人不得入內”改成“本店日本人莫入”。這個83歲的老人帶着老伴和孫子,三人在牌子前嘰裏咕嚕議論了半天,孫子才一臉嚴肅開了口,是流利的中文:“爺爺說他曾經是侵略者,是特地到中國來懺悔的,可以進來坐坐嗎?”
望着面前這個發蒼蒼視茫茫的老人,老謝嘆口氣,把一家人讓進店裏,奉上清茶。老人絮絮叨叨講起過去,戰爭後期,當小學教員的他被徵兵,派到中國武漢的騎兵營裏當馬倌。他沒殺過人,可是親眼目睹過同伴的暴行,親手洗刷過被人血染紅的馬鬃,“我手上也沾了中國人的血啊!”60年,多少回午夜驚夢,老人最終決定到中國走一趟。
說完了,老人對老謝深深一鞠躬:“請你接受一個可恥侵略者的道歉!”老人還說,孫子從小學習漢語,也是他的意思,希望下一代能夠互相溝通,永遠做朋友。
老人走了,帶走了老謝親手書寫的“春常在”,帶着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美好期望。
【故事3】佛界問答
駒壯重乙,讓老謝在換牌一個月後又添上了“反省者:熱烈歡迎”。
今年4月,到寒山寺遊玩的駒壯重乙看見老謝店前的牌子,停步,整裝,必恭必敬三個鞠躬,倒把老謝看呆了———沒有哪個日本人這麼做過!鞠完躬,駒壯重乙走到老謝面前鄭重道,走遍中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牌子,佩服。那天,他們談了兩個多小時,從寒山寺的由來,到慘無人道的屠殺。駒壯一再說:“請你原諒日本人吧。”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對中國人真誠的歉意,讓老謝感慨萬分,當場磨墨,爲60歲的駒壯作藏頭詩一首“駒行千里志氣高,壯志凌雲沖天霄,重逢甲子春常在,乙帆風順樂逍遙。”駒壯大喜,掏出厚厚一沓日元,老謝推了回去,“我的字給日本人,從來只送不賣。”
臨走時,同樣愛好佛學的駒壯問老謝:“佛學的最高境界是什麼?”老謝答:“臨死不懼”。駒壯笑笑,意味深長道:“不,是放下一切,原諒傷害你的人。”對駒壯這樣的話,老謝已經想過很久,今天的回答脫口而出:先放下的,應該是日本。等日本不再回避當年的歷史,中國人會放下的,這塊牌子會取下的。
同念一首詩
在老謝店裏呆了一天,不斷有各地遊客慕名而來,但始終沒見日本人。至今,有60多位日本友人進店,都獲贈老謝的字畫,老謝分文不取。
暮靄中,記者走近了一位舉步又止的日本遊客依史郎。
問:爲什麼不進去呢?
答:翻譯說,進門要講“對不起”,是嗎?
問:這次中國東北的齊齊哈爾毒氣彈事件知道嗎?
答:知道。日本政府派了醫療隊和專家組來中國。我希望,對於齊齊哈爾市政府提出的4項賠償要求,日本政府不該也不會逃避責任。我們可不可以還聊點別的。
問:怎麼會來寒山寺旅遊?
答:我們是同念一首詩啊!日本小學語文課本里一直收錄有中國大唐張繼的《楓橋夜泊》,40多年前第一次讀到時我就想,要是能親自去看看多好啊!知道嗎,日本過新年,到寺院敲鐘108下辟邪的習俗,就是從寒山寺傳到日本去的,說我是來旅遊不如說是朝聖。
暮色漸沉,遙遙望去,鐵嶺關上“禦寇安民”的匾額閃着夕陽斜暉。明嘉靖年間倭寇偷了寒山寺的唐鍾,纔有了這塊匾。1906年,日本重鑄一個銅鐘送回寒山寺,有首相題銘詩云:姑蘇非異域,有路傳鐘聲。勿說盛衰跡,法燈滅又明。
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一路坎坷走來,終能像法燈一樣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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