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從俄羅斯傳來消息,俄羅斯自然資源部以生態和地質原因爲由,同時否定了已經於今年5月簽約的安加爾斯克——大慶輸油管道方案和可能的安加爾斯克——納霍德卡管道方案,從而使俄羅斯東部方向石油管道的前途,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與此同時,一直力主納霍德卡方案的俄羅斯遠東濱海邊疆區首腦達裏金透露,俄日兩國專家已經於8月初開始對鋪設安納線管道的前景進行技術經濟論證,並將在今年12月完成工作,使安納線管道進入可操作階段。
這一事態不可避免地表現出,中日兩國在俄羅斯東部石油出口問題上的矛盾與博弈。
衆所周知,自1993年起,我國已經成爲了石油純進口國,至2002年,石油淨進口已達到7184萬噸,佔我國石油消費的30%,而隨着我國中東部老油田紛紛進入開採的中後期,保持穩產的難度越來越大,成本也不斷增加,儘管現有產量加上進口尚能滿足需要,但我國石油供應的缺口勢必會不斷擴大,如果按照相關方面的預計,我國到2020年石油需求爲每年3.5億~4億噸,而產量最多隻有2億噸計算(現在是1.69億噸),屆時的石油進口量最少也要達到1.5億噸左右。這勢必要求我國廣開油源,建立可靠的國外油氣供應基地,以保證我國的石油安全。
如果按照中俄原先簽訂的協議計算,那麼從2005年起,中國每年可以通過此管道得到2000萬噸原油,2010年以後,將會提高到3000萬噸,佔到屆時國內需求的7%~9%,再加上已經簽約的中哈石油管道(每年1200萬噸)和海外份額油(預計2020年能夠達到4000萬噸),基本上可以保障中國石油進口的穩定,尤其是在發生不測事件,海外份額油無法通過海運回國時,陸上的幾條石油管道,無疑將是保障中國石油安全的重要砝碼。
而我們的鄰居日本也需要一個長期穩定而又廉價大量的石油供應來源。日本的能源結構對石油的依賴度達到52%,所有石油均爲進口,且其中85%來自中東,運輸途中必須經過霍爾木茲海峽、馬六甲海峽等戰略要地。日本認爲,一旦國際形勢發生動盪,海運無法暢通,勢必會切斷日本的石油供應,因此日方一方面花10年時間,建立了高達全國使用半年的國家石油儲備,另一方面也在四處尋求可靠的石油供給,以求石油來源的多元化。其中,俄羅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對象。最近幾年,日本已經在俄羅斯多處油氣田參與投資,以庫頁島爲例,日本已經和薩哈林—1、薩哈林—2項目的開發公司(分別是埃克森美孚公司和殼牌公司,日方自己也投資了40億美元)簽訂協議,自2007年開始獲得液化天然氣,根據日方的計算,庫頁島上的天然氣儲量和產量可保日本企業在今後20年內使用無虞。而根據同樣的計算,若將西伯利亞原油引入日本,則日本對中東石油的依存度將降低至65%。在很大程度上緩解日本目前對中東石油的過分依賴,加強日本的能源安全。
中日兩國均對俄羅斯石油有龐大的需求,而俄方石油的供應又是有限的。俄羅斯安加爾斯克地區目前的石油產量和儲量,無法同時滿足兩條管道的要求,這一地區的石油儲量只有9億噸,如果有了對華的年供3000萬噸出口在先,就很難保證對日的5000萬噸出口。由於中國與俄方的前期合作將近10年,有全套的可行性報告和良好的技術經濟前景,而安納線管道線路長,投資大,制定方案至少還需要一年時間,並且尚未進入可操作階段。因此,一旦先行修建了中俄線路,中俄間形成了固定的石油供需關係,那麼納霍德卡線路即使建成,也需要從東西伯利亞地區獲得石油來源,而即使現在就開始開發東西伯利亞油田,等到能夠向日本提供工業數量的石油時,也將是2010年以後的事情了。
因此,日方始終要求,先行修築納霍德卡管道,以便將中國排除在俄羅斯遠東石油出口的對象之外。
爲了達到以上目的,日方作出了種種公開和隱蔽的努力,僅就今年來說,先是1月份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訪問莫斯科和海參崴,表示將全力支持安納線,並承諾每天進口100萬桶石油;2月,日本駐哈巴羅夫斯克總領事遊說伊爾庫茨克地方領導人,呼籲其支持納霍德卡線路;3月,日本能源廳長官岡本嚴訪問俄羅斯並與俄能源部長會談,強調日本能夠爲管道建設提供財政支持;5月,小泉再次出訪俄羅斯,強烈要求俄羅斯優先安排安納線施工;即使在5月中俄已經簽訂協議的情況下,6月,日本外相川口順子和前首相森喜朗又訪問了俄羅斯;7月8日,能源廳長官岡本嚴也再次訪俄,表示日本願意對俄羅斯開發西伯利亞油田提供低息貸款和開採技術……各種日本官員和綜合財團的經貿代表,帶着各種條件,走馬燈似地出現在俄羅斯的遠東和莫斯科兩地。
日方的遊說話題,主要集中在財政支持和東西伯利亞油田開發上,以川口順子6月的訪俄爲例,在其關於此次訪問的公開紀要中如此記敘有關石油管道的內容:“川口外相表示,太平洋石油管道(日方對遠東管道的稱呼)有着其戰略和地緣政治學的意義,希望日俄雙方爲實現這一目標而合作,對於日方來說,如果能夠以先行修建納霍德卡線路爲前提,就準備協助俄方開發東西伯利亞油田,我們認真考慮將此合作包含於納霍德卡線路的工程中去……”。川口在遠東訪問時許諾,日方準備投資75億美元開採東西伯利亞油田,並向濱海邊疆區提供10億美元用於社會經濟建設項目,當然,條件是俄方必須選擇安納線管道方案,放棄與中國的合作。
此外,爲了顯示在管道問題上的誠意,最近訪俄的日本高官,甚至還不約而同地迴避了原本每次日俄會談都要提到的北方四島問題,這對於一向斤斤計較的日本人來說,的確難能可貴,若非有重大利益存在,採用這樣的外交態度是絕無可能的。
日方的努力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加強對俄羅斯地方政權的工作,日方不僅有前述對伊爾庫茨克地方政權的勸說,還特別注意對俄羅斯遠東地區的阿穆爾州、濱海邊疆區等地方政權的工作,向他們許以管道過境的種種好處和財政支持。不僅駐當地外交人員和商社代表頻繁活動,而且小泉首相和川口順子外相這樣的高層領導訪俄時,也都要訪問海參崴,以體現日方對遠東地區的重視,其結果,就是現在俄遠東地區領導人成爲了納霍德卡線路的重要支持者。在川口順子回國後發表的紀要裏,也加上了一句“我們感謝俄遠東地區各位領導人對納霍德卡線路的支持,並期望他們繼續(提供這種支持)”。
由於中俄雙方公司今年5月已經簽訂修建安大線的協議,因此,日方自5月到現在的工作重點有二,一是爲納霍德卡線路的修建做前期準備,力圖儘快完成前期的技術經濟論證,二是通過各種手段,阻止中俄石油管道的開工,爲納霍德卡線路爭取時間。從這一角度來講,日方前一段時間的工作是有效的。這也是由於日本此次對石油管道問題的確投入了非常多的外交、經濟、貿易資源,僅從媒體的表現上,我們也可以看出一二,在日本國內關於石油管道選線的新聞中,多次出現了類似“日中間激烈的爭奪戰”、“日中爭奪主導權”、“中國領先一步,日本政府必須加強對俄工作”、“(對日本)嚴酷的戰鬥”之類的話語,遣詞造句都透出一股拼命的架勢,而產業界也對石油管道問題保持着高度的關心,日本幾大主要財團商社都與政府相合作,合力進行對俄工作。按照日本一貫的對外工作手法,駐在對象國的各種公司和社團代表處是進行金錢攻勢的主要成員,這次也不例外,駐在莫斯科的商社代表們經常集會討論石油管道問題,並制定具體的對策,這次俄方的決定,也應該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實際上,日本此次對遠東石油管道投下如此血本,其目的並不僅僅在於石油本身,他們考慮更多的,也許是更高一層的戰略問題,一位外務省官員對共同社記者的談話也許能夠說明一二,“……(通過)石油進口的多元化,來確保中國在遠東影響不斷擴大情況下的日本存在”,因此,“經濟成本是第二位的”。在日本方面看來,他們在爭奪的,絕不僅僅限於石油或是能源,而是東亞地區未來的主導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