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篇名爲《網站CEO的下一個稱呼---老鴇》的文章在互聯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文章揭露了在商業利益的誘惑下,一批商業網站正涉嫌從事經營色情內容的事實,並且將批評的矛頭直接指向了國內幾家著名的門戶網站。
由於這篇文章引發了社會各界對網絡色情問題前所未有的關注,很多人將其稱爲中國民間反對網絡色情的檄文,9月16日,文章的作者王吉鵬接受了央視《面對面》欄目的專訪。
他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教師,爲了給更多的孩子創造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他用手指和鍵盤打響了一場保衛互聯網純淨的戰鬥。在這場被稱爲螞蟻對抗大象的戰鬥中,他到底勝算幾何?
記者:CEO怎麼會跟老鴇掛起鉤?
王吉鵬:很多網站轉載的時候不敢用原來的題目,因爲文章第一次把社會精英們跟舊社會的妓院老鴇聯繫在一起,因爲它六個方面涉嫌色情或者用性誘惑作文章。
記者:但是網站跟妓院不能畫等號。
王吉鵬:所以我說是下一個稱呼,不是現在的稱呼,我用詞的時候特意考慮到這個問題,如果長此以往有可能成爲。在法律空間上我考慮很多,包括第二篇文章《經營色情的
CEO可判多少年?》也是問號,可判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請教大家。
記者:但是你的矛頭直指各個網站的
CEO。你發得出來嗎?人家會不會把你刪掉?王吉鵬:最開始我是在新浪論壇發出來的,然後被刪除,在三家論壇里加起來一共發40多次,但是後來被刪除了30多次,最後只保留了五篇文章在五個網站的論壇裏。每發一次被人刪一次,我作爲一個小人物,想說出點真話,想發出點聲音太難了,想過來想過去,正好我在博客中國有一個專欄,6月18日晚上發出來了。
記者:是博客中國的授意嗎?你們有經濟上的往來嗎?
博客中國是由清華大學在讀博士生方興東創辦的一家非商業網站,由於它倡導重建互聯網秩序的精神,經常發起淨化互聯網環境的行動而在業內具有相當的影響力。
王吉鵬:不是。當時我是實在沒地方發文章,這個網站給我印象屬於技術類網站。我們沒有任何經濟往來。到現在爲止,這篇文章沒有任何人給我稿費。
1993年,王吉鵬從家鄉遼寧丹東的一個小山村考入了渤海大學政法系,大學畢業後他留校任教至今。王吉鵬對網絡色情的關注始於今年5月朋友打來的一個電話,那次通話讓他對網絡色情的危害性有了直觀的認識。
王吉鵬:今年5月份跟一個朋友通電話,朋友說13歲的女兒前一階段買了一個手機,偶然一天他發現孩子手機上有很多短信,純粹是淫穢短信。我的朋友不好意思問,讓她母親問女兒,你這短信怎麼來的?女兒特別振振有辭,沒有覺得這短信有什麼問題,說同學中很多人都有,也沒什麼,大家都看。她父親問短信怎麼來的?她說有些是同學之間互相發的,有些是從網站下載的,後來朋友把網站地址給我了,按照這個網址一看,不單純是小網站,很多知名的門戶網站都有這個東西。
《網絡CEO的下一個稱呼……老鴇》一文發表後,很多媒體在轉載該文時採取了含糊和省略的方法,原因在於王吉鵬在文章中列舉了他從幾家門戶網站上下載的涉嫌色情淫穢的內容。
記者:現在有人說王吉鵬的文章上讓很多人感到不快,但是另外一方面吸引很多人好奇,我本來不知道,本來不看,現在反而好奇。
王吉鵬:我覺得文章被人感到好奇,不應該完全是我的原因,主要是我所提的這件事,我所批評的網絡色情內容。第一個,網絡色情本身很敏感,加上我批評的對象很敏感,另外,我在文章裏用詞比較大膽,又是一個敏感。這麼多敏感加起來,自然而然想看。
記者:考慮過讀你文章的人的感受嗎?
王吉鵬:考慮過,但是沒有細想。讀這些文章的人應該感覺到挺痛快的,因爲這些東西大家都知道,現在有一個人直接把這些精英跟老鴇聯繫起來,大家應該覺得我比較敢說,或者說比較敢罵。
網絡上色情內容的泛濫以及很多網站打着性誘惑牌子賺錢的現象讓王吉鵬吃驚不小,此後,他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到了對網絡色情問題的研究上。
記者:網絡色情危害真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嗎?到底氾濫到什麼程度?
王吉鵬:我覺得可能比我說的更嚴重。大多數網站採取性誘惑是一個普遍現象,比如“今宵激情”這種詞彙太多了。還有一些網站是色情圖片,三級片,但是收費也比較高,每個月交80元的會費,再有一部分是所有的色情圖片或者影像都能看到,這基本上是國內網絡色情的現狀。我觀察,很多網站在玩弄色情。當然不能把所有的網站都否定了,應該說乾淨的還是很多,但是也不可避免涉嫌性誘惑。
記者:網絡色情的問題是怎麼來的?
王吉鵬:網絡色情發展在1998年之前國外的居多,國內有,也是一個門戶網站有貼圖區,會有一些比較裸露的圖片,主要是爲了提高訪問量,1998年到2000年之前開始,別的網站都賠錢,做色情網站賺錢,國內已經有雛形的網站了。從2001年開始,國外一些網站,特別是性用品商店,給國內網站提供鏈接地址,用一些比較惹火的廣告讓人點擊,點擊多少次返美元,2002年下半年開始,已經有很多色情網站粗具規模了。
2002年,手機付費方式的出現解決了網絡信息服務的收費瓶頸問題,在此情況下,國內的各大網站紛紛和手機運營商結盟。但在王吉鵬看來,由於相關行業和部門對網絡信息傳輸內容缺乏有效的監管,手機付費很大程度上給那些涉嫌經營色情內容的網站提供了便利。
王吉鵬:2002年找到了收費通道,比如一個月80塊,可以從手機費中扣除,訂閱網站某些內容,可以從這裏面扣除,所以大家都開始推出包月,或者成爲網站的會員。
記者:他們爲什麼能夠存在呢?
王吉鵬:兩個字回答就是利益,舉個簡單的例子,普通的短信在網站上發下來是一毛錢,有的五分錢,但是黃色的或者淫穢的,或者赤裸裸成人笑話,最便宜是五毛錢,像有些網站一條極爲淫穢的短信,下載率能達到18萬,每條五毛錢,一個月你想是多少錢?
由於看中了短信業務存在的巨大贏利空間,一些門戶網站紛紛以向一些中小網站提供網絡連接收取服務費用的方式組建了自己的短信聯盟。在短信同盟內部,一方面由於各門戶網站對聯盟成員的資格和成員網站的內容缺乏監管,導致一些涉嫌從事色情經營的中小網站也成爲乘機混跡其中。另一方面由於那些打"色情經營擦邊球"的網站率先賺到了錢,走色情路線也就成爲其他網站、甚至是許多門戶網站接受並效仿的致富思路。
記者:利益來自於市場,你可以控制利益的存在,但是怎麼控制市場?
王吉鵬:但是有需要不一定形成市場,吸毒有很大的市場,你允許它存在嗎?色情也同樣如此。所以有需要的東西並不是應該經營的市場。
記者:色情到底給經營者帶來多大的利益?通過色情網絡獲取的利益佔多大比重?
王吉鵬:我手頭掌握不到更強有力的證據,比如內部的財務報表。五個門戶網站第二個季度短信收入是1160萬美元,合算人民幣一億多,短信收入有一部分是短信聯盟貢獻的,有一部分自己短信彩信貢獻的。不敢說佔主體,非要說個比例,我覺得色情帶來的利益起碼佔20%到30%或者更高。
讓王吉鵬沒有料到的是他的文章很快激起了巨大的反響,王吉鵬也因此一發不可收拾,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接連在網上發表了近50篇聲討網絡色情的文章。 王吉鵬,30歲,遼寧省錦州渤海大學教師,因發表了大量有影響的批評網絡色情的文章,而被稱爲中國民間網絡反黃第一人。
記者:你爲什麼站出來?衆人皆醉而我獨醒?
王吉鵬:在我之前站出來的人很多,批判網絡色情的人層出不窮。我作爲一個網絡愛好者,或者說希望中國互聯網走好的人,作爲一個有孩子的父親,我覺得這應該是一種最起碼的關注。
記者:那你到底想幹什麼?揭露?
王吉鵬:說實話,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就是覺得網絡色情現狀這樣,寫一篇文章敲打敲打,批評一下子。
記者:你怕人家起訴你嗎?
王吉鵬:這篇文章是6月13日寫完的,6月18日發出來。當時寫完這篇文章之後很衝動,想立刻發出去,但我畢竟是學法律出身的,怕這篇文章發出去之後有法律問題。所以我特別謹慎用詞,包括列舉的東西。我列舉哪家,就把東西全部打印出來,因爲打印公證不一定行,所以我特意做截屏圖。後來我特意託一個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做證,我們倆一起打印這些東西。一直到6月18日,覺得法律上沒有什麼問題了,但是心裏也有點打鼓。
由於王吉鵬文章所批評的現象的敏感,從他的第一篇文章開始,網上就出現了針對他的各種各樣的說法。
記者:發了以後你遇到什麼?
王吉鵬:第一篇文章發出來,我當時以爲刪了就刪了,刪了以後我不一定再發了,發完就回家吃飯了,沒想到第二天下午看網站留言40多條,批評的,大罵的都有。
記者:罵的理由是什麼?
王吉鵬:對他們來講不需要理由,我斷了人家吃飯的傢伙,所以罵兩聲也是應該的,我自己覺得,畢竟讓人家吃不上飯,或者讓人損失利益,罵你兩句可能算輕微的,從我後來經歷的看,謾罵算比較輕的。
第二階段開始散佈謠言,說我收了一個比較知名門戶網站的錢,後來有人在郵件裏說我收了100萬,還有人開玩笑,有一個稅務局的人給我發一封信,收100萬不上稅行嗎?這個謠言等於說我成爲槍手了,一家知名網站買我的文章,讓我打擊另幾家更知名的網站。
記者:你做過槍手嗎?
王吉鵬:好像現在沒機會,爲什麼說我不能是槍手,因爲在之前,在寫《網站CEO下一個稱呼:老鴇》之前,我基本上沒寫過什麼東西,我進大學以前寫過詩歌、小說,但是大學畢業後多年沒有寫東西,也沒有接觸任何網站的人,別人也不知道我會寫東西,如果有人拿出多少錢買我的文章,讓我寫東西,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爲了迴應文章發表後網上隨之產生的各種支持和謾罵的聲音,王吉鵬在網上整整泡了9天。但事態的發展逐漸超越了用文字解決的界限,6月23日,王吉鵬接到了生平以來的第一個恐嚇電話,從那一刻開始,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文章已經觸動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記者:第一個恐嚇電話是怎麼說的?
王吉鵬:第一個恐嚇電話說得比較狠,接電話確認我身份之後,是一頓大罵,說我是個傻帽,不要再寫東西了,再寫的話剁下你兩隻手,判斷不出是剁左手好,還是剁右手好,還是兩隻手好。罵完之後警告我再也不要寫東西了。
記者:你聽了以後有什麼感受?害怕嗎?
王吉鵬:不害怕,因爲剛開始不知道這篇文章會引起這麼大反響。不知道這些文章會讓一些人利益受損,覺得是一種惡意的玩笑,沒有覺得危險離得比較近。
記者:後來有這種感覺嗎?
王吉鵬:後來從7月1日開始有這種感覺。因爲知道這篇文章流傳開來了,而且一些網站刪的刪,改的改,還有一些網站停的停,特別從7月3、4日開始,短信聯盟一停,接到恐嚇電話就比較害怕了。最嚴重的電話是不但殺我、殺我家裏人,還準備把我21個月大的孩子從4樓扔下去。
記者:但是你仍然繼續寫?
王吉鵬:繼續寫。因爲你批評一件事,人家給你打電話了,告訴你不要再說話,再說話我殺了你,你就不寫東西?我覺得像我這性格,不是說勇敢,總不能被一個電話嚇死了。
記者:有沒有統計到底接到多少恐嚇電話?
王吉鵬:30多個吧。
爲了安全起見,王吉鵬在銀行租了一個保險箱,將自己收集的一些網站涉嫌經營網絡色情業務的證據存放其中,並在保險箱中留了一張字條,寫明瞭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
記者:那你如何看待你現在的處境?
王吉鵬:我覺得處境很安全,畢竟這個社會是一個法制社會,而且最開始批評者和被批評者都不是很冷靜的,但到現在爲止,我覺得批評者和被批評者都已經冷靜了,大家都變成熟了。
記者:那你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你的對手是誰?你瞭解他們的實力嗎?
王吉鵬:我以前沒有算過,後來寫這篇文章時,我發現一些門戶網站在納斯達克應該有超過100億美金的市值,我覺得這些錢堆起來要比我高多了。
雖然因爲發表自己的觀點遭遇了恐嚇和威脅,但讓王吉鵬感到欣慰的是,他很快看到了自己文章產生的積極後果。
記者:文章發表以後到底起了什麼樣的效果呢?
王吉鵬:比如說我文章中所列舉一些內容,特別是短信這部分,被批評的網站基本上都刪除了,6月18日發的文章,6月23日其中兩家網站只刪除一點,6月24日全刪除了。當時有一家網站好像一下刪除了將近300條短信,有家網站少一點,十幾條。短信聯盟,現在也暫時解散了。我覺得引起更多人對這件事的關注,應該是最大的成果。
記者:但是對改變現狀有什麼幫助呢?
王吉鵬:這只是暫時的。因爲現在只是量的積累,不是質的改變,質的改變應該在立法、執法監督,經營者對這件事的警醒程度,這才能達到真正的改變。
記者:你覺得用現有的手段能夠禁止網上流傳的色情信息嗎?
王吉鵬:只靠現有的手段很難,因爲網絡色情這種傳播方式,第一是隱蔽性太強,基本上都是個體對個體,網站是個體傳播,很難發現;第二是遊離性、不確定性太強,今天我看完這個網站,明天不一定找得到,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對於網絡監控的取證,要確立有針對性的立法,這樣執法纔會更有針對性,要不然執法人員會碰到跟我一樣的難題。
記者:你的文章會改變什麼?
王吉鵬:我的文章可能會改變一點東西,但從長遠角度看,只是曾經有這麼一天有這麼一個人發了幾行字罷了,但是它會引起更多人關注。網民是不是檢討自己心理,提高自己免疫能力,網站經營者是不是也會思考,我們利用這些東西是不是傷害了更多人。最後我說,我的文章只是一個點,使這個事件能被更多人關注,我想它可能也只能起這麼一個作用。
在很多媒體的描述裏,王吉鵬被譽爲“中國民間網絡反黃第一人”,一本記錄了王吉鵬聲討網絡色情經歷的圖書也將於近期出版。
記者:覺得自己是一個反黃的英雄嗎?
王吉鵬:千萬不要說什麼英雄,如果我這種狀態成爲英雄,我覺得英雄太貶值了。我所做的只是寫幾篇文章、說點實在的話。
記者:以後我們會不會驚訝地發現,王吉鵬也成爲某一個網站的CEO了?
王吉鵬: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這個不敢保證,因爲我本身熱愛網絡,而且我做過經營,也許我會選擇做網站。
記者:那你會走一樣的路嗎?
王吉鵬:我想不可能。
記者:那你的下一步會是老鴇嗎?
王吉鵬:如果我重複我批評的路,我不但是老鴇更是人渣了,所以我覺得肯定不會走我批評過的路。如果我做網站CEO,也不會拿經營色情當成寶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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