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他原本只有5年刑期,卻在監獄裏度過了整整20個春秋。在他的檔案上記載着這樣一句話:“該犯妄圖逃避法律制裁,用盡各種伎倆,先後10次越獄脫逃,刑期逐漸增至27年。”2003年1月28日,他終於拿到了遲到的《釋放證書》,禁不住喜極而泣,向筆者講述了那段塵封的往事。
童年不幸浪子“搓皮”遊四方
1962年,我出生在山東泰山腳下一個偏僻的山村。可能是父母不夠慎重吧,給我起了孫繼新這個名字,總覺得“繼新”二字,跟監獄有不解的緣分。就這一繼續新生,讓我在監獄裏呆了20年。20歲走進監獄,我到了40歲才走出監獄的大門。
我的童年很不幸,7歲時母親病逝,一個月後繼母就進了家門,3歲的弟弟又被送了人,這一連串的不幸讓剛剛懂事的我從此變得鬱鬱寡歡。我想念死去的母親,想念被送人的弟弟,恨我父親,尤其恨繼母。爲了把繼母攆出去,我就變着法兒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繼母爲此沒少和父親鬧彆扭。從那以後,繼母視我爲眼中釘。父親終於知道了我的惡作劇,在狠狠地揍了我一頓後,我成了沒人疼沒人管的野孩子。10歲那年,在奶奶的鼓動下,我穿着奶奶做的小夾襖,把路費藏在夾層裏,到撫順投奔我三大爺。
一路打聽,坐了汽車又坐火車,到瀋陽轉車的時候,再也問不着路了。於是,在瀋陽火車站一呆就是20多天。就是在這段日子裏,一個吉林籍的老流浪漢瞄上了我。他給我買吃買喝,對我格外關心,讓我拜他爲師。在他的帶領下,我學會了“盯梢”、“拎包”、“砸窯”(入室盜竊)、“搓皮”(割包)等盜竊手段。尤其是“青子活兒”(割錢包)成了我的拿手絕技,深得師傅的稱讚。以後的七、八年,我只身偷遍了京廣、京哈、隴海鐵路。一次次的僥倖成功,我禁不住飄飄然起來,認爲自己沒有辦不到的事。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1982年我再次作案時“不幸”被抓,被判刑5年,遣回原籍,送到了山東省濟寧勞改隊(現濟寧監獄)服刑改造。
三次脫逃5年刑期變成20年
首次判刑,讓我在犯罪道路上來了一個急剎車。按理說,改造幾年,對我的人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多年的流浪生活讓我野慣了,一次次成功的作案,又讓我對監獄這道“籬笆”毫不畏懼。從入監的第一天起,我就打算逃跑了。
很快就有了機會。1983年元旦過後的第二天,我入監剛過一個月,管教幹警安排我勞動改造。當時的濟寧勞改隊是個農場,四周還沒有圍牆。天擦黑的時候,我趁人不注意,掉頭跑出了麥田,一口氣逃到10裏外的一個村莊。我潛入一戶看起來較爲富裕的人家,順手偷了400元錢和幾件衣服。剛剛跑出村莊,周圍突然響起了警笛聲。趁着夜色,我邊藏邊逃,晚上10點多鐘,狼狽不堪的我跑到了兗州火車站。爲了慎重,我冒充住宿的旅客給火車站打了個問詢電話,瞭解到當晚11點多有一列通往南京的火車,還打聽到一家郵局的後門能直通火車站站臺。想到很快就成功了,我鬆了一口氣。這時,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我蹲在離郵局不遠的貨亭下等車。黑暗裏一個提包的中年人也慢騰騰地過來避雨。焦急等待中,我犯了煙癮,可身上卻有煙沒火,便湊到那中年人身邊說:“哥們,借個火。”就在打火機閃亮的瞬間,我突然看清了那人正是監獄的幹警。由於不是同一個監區,他沒有立刻認出我來,可是我當時做賊心虛,慌了手腳,顧不得點火,掉頭就跑。那名追捕的監獄幹警立即醒悟過來,“抓逃犯!”他大喝一聲,周圍羣衆一起追趕,我沒跑多遠就被擒獲。押回監獄等候處理的時間裏,我再一次伺機逃跑。一天深夜,我偷偷地跑出監舍,幻想順着獄牆下的水溝跑出去,但由於積水太深,入水後無法呼吸,只好放棄了。連續兩次脫逃,我被加刑4年。
兩次脫逃失敗,刑期忽地變成了9年。我也在“總結教訓”,認爲沒跑成的原因主要是準備不足和偶然因素造成的,並不是自己沒有這個能力。懷着僥倖心理,我又預謀第三次逃跑。
1983年11月5日下午,管教幹警又安排我們五六十個犯人到藕池中挖藕。又稀又軟的泥土忽然啓發了我“靈感”。趁人不備,我悄悄挖出一個泥坑,迅速將身體浸入到泥坑中,伸手將溼泥蓋在身上,又用較乾燥的土蓋住頭部,用兩根吸管插在土塊中呼吸。爲了保護好自己,我還將事先準備好的厚棉衣和裝化肥的尼龍袋套在了腰上。收工時,幹警到處找我,來來回回從我身上踏過了好幾次。大概是認爲我順着水渠跑了,都追往遠處。天黑以後,我扒開身上的泥塊,從泥坑中爬了出來,活動一下麻木的四肢,逃往濟寧火車站。從濟寧火車站爬上一列貨車,來到了濟南市黨家莊車站。這是一個小站,周圍盡是村莊。下車後,我趁着夜色竄到幾戶人家中撬開門鎖,換了衣服,又偷了幾百塊錢和一輛自行車。此時我認爲已經大功告成,脫離了險境,就去拜訪居住在此地的一位獄友。剛走進他家大門,就被守候的警察一擁而上……第三次逃跑,因盜竊和脫逃兩罪並罰,加刑後刑期變成了20年。
最後瘋狂我一定要逃跑10次
判刑5年時,我並沒有意識到什麼,直到刑期魔術般地變成20年,我就有點急了。反正都這樣了,索性再賭一把吧!我變成了一個紅眼賭徒。1984年3月,因我屢次脫逃,被轉到了獄牆裝有電網的山東省泰安監獄。經過近半年的觀察和研究,我制定了周密的越獄計劃。8月的一天下午,我在收工前悄悄地藏到了一堆廢棄的設備中,夜間又連續變換藏匿地點,這樣躲了四天。
在監獄幹警誤以爲我已逃出監獄,放鬆巡查的第五天晚上,我悄悄爬上離獄牆只有5米遠的一座高爐上,把兩根長達5米多的鐵管連結在了一起,一端繫上繩子,從高爐上將鐵管立了起來,我從高爐上撐着鐵管滑向獄牆。就在飛越獄牆的一剎那,執勤的武警發現了我,大聲呼喊並鳴槍示警。幾顆子彈順着我的耳際呼嘯而過。我一緊張,沒有掌握好落地的位置,本想落到牆外的草垛上,卻重重地摔在了獄牆外的石板路上。武警和監獄幹警迅速包圍,像電影裏的鏡頭,我很滑稽地舉起了雙手。這一次又加刑三年。
以後的一年半時間裏,我謊稱摔壞了腰和腿,想通過保外就醫合法地走出監獄。爲了讓監獄醫院相信我的病情,我用自學的鍼灸方法,針刺麻醉腰部,造成神經傳導阻滯,使醫生鍼灸腿部時沒有痛的感覺。管教幹警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再告誡我不要心存僥倖,讓我死了這條心。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只好拄起雙柺,走下了病牀。但內心裏卻又開始了下次逃跑的準備。
1986年春節,我拄着雙柺,觀察了地形,制定了新的逃跑路線,悄悄準備了爬牆用的刀子和繩子。自以爲很隱蔽,但一舉一動都被幹警安排的耳目看了個清清楚楚。他們欲擒故縱,直到我準備齊全就要行動的時候,突然搜查,把我關了禁閉。一年以後,也就是1987年8月的一個夜晚,我趁值夜班的犯人瞌睡之機,撬開監室門鎖,從牆角處爬牆出了內管,躲到勞改區的爛木頭中。第二天晚上,被搜查人員抓住了,禁閉室裏給我戴上了手銬腳鐐。午夜之後,我將鐐銬互相摩擦,磨開了螺絲接口處的毛邊,讓鐐銬中間的螺柱脫落了。鐐銬打開後,我又以此做工具,打開了禁閉室、走廊、內院等五道門。由於耽擱了時間,黎明時分才走出禁閉室的院子。值班人員突然發現了我,吆喝着包抄過來,我拼命奪路而逃,躲進了勞改區的電纜溝裏,當天就被抓獲,這一折騰,又加了5年刑。如果刑期加到20年時讓我惱羞成怒的話,這時我就進入瘋狂狀態了。監獄把我列爲危險人物嚴格控制着。我雖然沒了機會,但卻偏執地認爲:只有逃跑才能引起他人對我的重視,我把脫逃當成了一種遊戲。1988年春節,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打開了手銬,去找人聊天,我的目的就是讓大家虛驚一場。
1989年元月,我被轉入山東省監獄。這是一所高度戒備的現代化監獄,不但有高牆電網,制度也十分嚴格,簡直是插翅難飛了。我只好沉下心來,僞裝積極改造,以便遮人耳目。但我的心裏卻在思索:20多年的刑期何時才能到頭?不跑哪有出路?可一次次逃跑的失敗又讓我心灰意冷,不禁對自己的命運產生了懷疑。我迷上了算卦,偷看了幾本算卦的書。冥冥中認爲:我要跑夠10次,10次不成我就認命了。明知難以跑出去,我還是於1992年和1995年兩次實施逃跑,均以失敗告終。10次脫逃以後,刑期已累計27年。
真誠懺悔實現種植園計劃
跑了10次都不成,我像泄了氣的皮球,把這一切又歸結爲命中註定,決定不再與命運對抗。我不再僞裝積極,而是表現出滿不在乎和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我的“直率”卻讓管教幹警改變了策略。他們不再對我單獨控制,還讓其他犯人接近我,陪我打撲克,下象棋。以前,犯人見了我就像見到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這一變化,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了。其實,這一切都是監獄幹警研究決定的對我的治療方案。在此期間,監獄心理諮詢幹警、碩士研究生呂輝峯科長多次找我談話。呂科長以朋友和兄長的身份與我交談,給我做了心理測試,幫我分析了樂羣性、焦慮狀態等不良心理,還給我提了一些建議。恰好,監獄開展學雷鋒活動,鼓勵犯人互相幫助。管教幹警瞭解到我有縫被褥和理髮等特長,鼓勵我積極參與學雷鋒活動。一開始我還真有點兒難爲情,可是經不住幹警的鼓勵,我業餘時間幹起了理髮、縫被褥、修鋼筆、眼鏡、代寫書信這類活兒。如果剛開始,犯人是在幹警要求下接近我的話,自從幫了他們的忙以後,是很情願地接近我了。我有了說話的朋友,不再考慮那些愁眉苦臉的事兒,逐漸走出了自我封閉的圈子。監獄領導趁熱打鐵,與我失去聯繫多年的家人聯絡上了。我的父母(繼母)、弟妹,還有村幹部等10多人第一次來監獄看我,監獄領導還特意安排我們在親情餐廳免費吃了一頓團圓飯。入獄後十幾年來,我第一次感受了親情的溫暖,從內心深處體會到了人民政府和監獄人民警官對我的至情關愛。也就在這一年,我加快了改造步伐,第一次得到了減刑一年的獎勵。
從此,我開始了真正的懺悔。雖然這懺悔來得晚了些,卻是發自肺腑,至誠無比的。管教幹警找我一次次談話,沒有用大道理說教我,而是從我屢次逃跑——再逃跑——再加刑,這一連串的數字變化,讓我反思一個簡單的問題:逃跑值不值?我後悔極了。跟我同時入監的犯人早就回歸社會娶妻生子,有的還開創了一番事業。自己已年屆不惑,也該想想未來了。我的這一想法立刻得到了管教幹警的支持。他們幫我分析特長,分析市場,最後確定了種植中草藥的計劃。我把日常的零用錢積攢起來,全部買了有關中草藥知識的書籍。從此,我孜孜以求,業餘時間全部撲在了有關中草藥知識的書上。兩年以後,我記住了許多中草藥的藥理和種植方法。2002年,《中華兒女》雜誌社的王子初編輯聽說了我的故事,給我買了幾百元的書籍,一再鼓勵我要幹出名堂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到了2003年春節,這次是因我積極改造被提前釋放的。回到社會後,我會好好的幹,但是我的中草藥種植園計劃能否實現,也不敢完全保證。無論幹什麼,我都會一步一個腳印,再也不能瞎折騰了。有句歌詞唱得好:歲月經不起太多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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