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淅瀝細雨,沿着泥濘山路,在重慶前衛儀表廠退休工人趙大斌指引下,昨天,記者探訪了當年重慶大轟炸中,作爲重慶市最大的一個死難者埋屍點———江北區寸灘鎮黑石子。
當年的新棺山墳場,如今蓊蓊鬱鬱,村民的磚房、瓦房掩映在綠樹之間。奇怪的是,滿山沒有任何標誌,如果不是趙大斌指點,也許沒有人會知道,這裏埋葬着一段永遠無法磨滅的日軍重慶大轟炸的沉痛歷史和上萬名冤魂。
趙大斌已經是第五次來到這裏了,他不停地給記者指點:在那片橘子樹下他曾經親眼看到過挖出來的白骨,在這片莊稼地裏,當年埋葬着幾十具同胞的屍體。
一年多來,趙大斌一直在呼籲,希望能在長江邊的這個埋屍處樹立大型的紀念碑,讓過往船隻能夠觀望追思;希望在新棺山建立墓碑或恢復部分墓堆,讓後人能夠回訪、悼念,不忘國恥。但至今仍沒有迴音。
記者看到,冷清了幾十年的新棺山開始有了機器轟鳴,村民說,從去年開始,就有私營企業在這裏建廠,新修的唐家沱到五里店公路離這裏不遠,也許不久的將來,城市開發的步伐也要邁到新棺山。
村民們唯一希望的是,世人能永遠記住這段歷史,就像新棺山這個名字,幾十年從來沒有改變一樣。
上午做搬運下午擡屍體
當時,在黑石子、白沙沱等地擡屍體的除了像黃樹雲這樣的“收屍隊正規軍”,還有一個“力行幫”,在做搬運的同時“兼職”幫着搬運大轟炸屍體。運一具屍可買一斤米
家住江北區寸灘鎮黑石子村果園的劉紹清,今年已經90歲高齡,他曾是“力行幫”的成員。歷經歲月滄桑,老人對往事依然記憶猶新。
劉紹清回憶,當年“五三”、“五四”大轟炸時,每天朝天門的屍體堆積如山。當時,劉紹清上午做搬運工,下午就去白沙沱擡屍體。每搬運一具屍體,劉紹清可得到一吊半錢,可以買1斤多米。
當年力行幫只剩一人
劉紹清老人回憶說,當時“力行幫”的兼職擡屍工有五六十人,現在只剩他一人在世了。由於搬運不及,大多數屍體還沒來得及搬運到山上的墳場掩埋就腐爛了,惡臭逼人,慘境不忍目睹。只好在長江沿岸就地挖坑掩埋。
劉紹清的雙腳也留下了這段歷史的鐵證:被屍水泡爛的小腿上都是傷痕,幾十年來一直沒有痊癒,就在前幾天傷口發作,奇癢難忍,又流出黃黃的膿水。
屍水浸泡手腳潰爛
64年前,從江北區黑石子到白沙沱的長江段上,每天都密密麻麻地泊着100多艘各式各樣的船。躉船、駁船、小木船,船首連着船尾。船主在心急火燎地等待,滿船的屍體,積了一尺多深的屍水,等待着擡屍工們一個個地處理。
擡了一年
黃樹雲今年87歲。江北區寸灘鎮黑石子村大石壩社,地處長江邊,是黃樹雲一生都未曾離開過的地方。昨日上午,在大石壩村25號,這位曾經用雙手在屍水裏擡出無數屍體的老人,用自己至今仍傷殘的手腳,講述了那段傷痕累累的歷史。
抗戰開始後,不斷地有人在戰火中喪生,當時的民間慈善機構便買下了老棺山下的土地,作爲埋屍處,這裏便被稱爲新棺山。
60多年前日軍轟炸重慶時,大轟炸時期,黃樹雲只有20多歲,因爲身強力壯,被選爲“收屍隊”的一員。“整整擡了一年多!”他說,當年,他們村裏6個人負責從船上擡運屍體,而另6個人則負責挖坑掩埋。
沒有手套,沒有長筒靴,只戴上一個薄薄的口罩,腳蹬一雙草鞋,就踩進了一尺多深的屍水裏。屍體上聚集的綠頭蒼蠅多得讓人揮之不去。
黃樹雲說,他和其他擡屍工,不斷地用手扇着蒼蠅,一邊將停泊在岸邊的船裏的屍體一個個地擡出來,運往幾公里外的新棺山上掩埋處。最多時一天要擡100多個,最少時也是幾十個。起初屍體還有薄棺材裝着,後來就是席子裹,絕大多數都是被炸得肢體殘缺的“光人”。
黃樹雲說,完整的屍體,他們就擡到山上,挖個大坑集中掩埋,一些殘落的肢體,則被順水沖走了,或被就地掩埋在河邊。
屍埋滿山
黃樹雲說,滿山埋屍後,井水變成綠油油的,臭得不能喝,只能到三四里外去擔水。此後好幾年,地裏結出的紅薯都大得出奇,每個重好幾斤,沒人敢吃。
如今,60多年過去了。生長在和平時期的後輩們只能從史書上讀到那段歷史,但在黑石子大石壩村,一鋤頭下去,仍然可以挖出根根白骨,夏夜的晚上不時看到綠熒熒的磷火。
黃樹雲說:“邪得很,一晚都聽得到慘叫聲,從來沒有外人晚上敢到新棺山來。”
而黃樹雲手腳長期被屍水浸泡,潰爛了,左手上爛了11個洞,治了6年,傷口才癒合。至今能留下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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