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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9日是第6個“119全國消防日”，也是衡陽113特大火災過後的第6天，這個日子格外沉重，在9日上午，衡陽市民送別了20位在大火中犧牲的消防官兵。
逝者如斯，而人們現在最關注的是，瞬間奪走了這些生命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麼？爲什麼一座竣工才5年的大樓會突然坍塌？爲什麼這些消防隊員沒能及時撤離？《經濟半小時》記者馬洪濤通過層層調查，發現了衡陽火災大樓坍塌背後一些鮮爲人知的真相。
記者在衡陽雁城賓館遇到了113特大火災國務院調查組的成員，這個調查組由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公安部、監察部、建設部、總工會五個機構共同組成。目前，調查組成員正在分頭調查取證，而調查的焦點集中在火災和建築物坍塌兩個方面。由於調查剛剛開始，調查組目前還不能接受記者的採訪。而且，事故現場也從11月7日開始禁止記者進入。
“11·3”火災已經過去了6天，衡陽消防支隊的大院裏仍然氣氛凝重。這輛消防車曾經載着十幾名戰士奔赴火場，但是其中兩名戰士再也沒有回來。在指揮中心，記者見到了值班戰士劉劍。11月3日凌晨，也是他在值班。在接警記錄上，記者看到那天凌晨最早的報警時間是在5點39分25秒。湖南省衡陽市消防支隊指揮中心值班員劉劍：“說在江東衡州市場那兒，他看到地下一個倉庫有濃煙冒出，然後我們就調了江東三臺車去現場。”
支隊長楊友良在6點鐘左右趕到現場，他當時並沒有感覺到這場火災有什麼特別。
湖南省衡陽市消防支隊支隊長楊友良：“這種火災撲救的時候，像這種建築是比較普遍的，也是比較多的，也是平常我們火災救的比較多的這種類型。”
楊友良告訴記者，當時他們有專人對整棟大樓的狀況進行監控，以便在出現危險的時候及時撤離。但是，在大樓坍塌之前，他們沒有觀察到任何徵兆。
楊友良：“有些徵兆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全部撤出來。假如說上面有房洞等，我可以把所有力量撤出來，但是這個過程沒有沒有任何徵兆情況下就塌下來了。”
從5點42分開始滅火到8點40分左右大樓坍塌，中間不到三個小時。楊友良認爲，他們在這三個小時中採取的措施都是正常的，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這棟大樓的突然坍塌。
楊友良：“這麼多年來，我們有時打了六、七個小時的這種火災，沒有發生這樣的狀態。”
記者：“現在具體這個房子倒下來什麼原因？”
“我們不清楚。”
湖南省消防總隊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指揮官曾經在火災現場對記者說，憑他30多年消防工作經驗來判斷，這棟大樓一定存在嚴重質量問題，否則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坍塌。但是，大樓到底有沒有質量問題，這個結論應該由國務院調查小組來下。目前，由建設部工作人員參加的技術小組正在對大樓殘餘部分進行取樣調查，他們會盡快將調查結果公之於衆。那麼，這幢奪去消防官兵生命的大樓到底是一棟什麼樣的建築呢？
在衡陽，永興集團是一家知名度很高的民營房地產企業，董事長李文革是湖南省人大代表。永興集團曾經開發過包括傢俱城、酒樓、商住樓在內的多種地產項目。11月3日清晨，大樓坍塌的時候，永興集團副董事長戴健平就在事故現場。
戴健平：“我是親眼看着房子塌下來的。”
記者：“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損失太大了，、這個慘案是不應該發生的。”
記者：“當時想到會有消防隊員在裏面犧牲嗎？”
“想到了，看到了。我親眼看到他們都在那下面，壓在廢墟里了。”
戴健平認爲，大樓坍塌的原因主要是火勢太猛，而不是房屋質量的問題。
“我覺得這個應該不屬於建築質量的問題，我覺得當時美國的911那個事件也是在飛機撞樓之後造成了火災，火災也是把鋼筋鋼材熔化了以後直接從上面垮下來。”
“這個過程跟那個過程很像嗎？”
“很像。我們絕對不能夠說是它那個房子倒塌是世貿大廈的質量問題。”目前，永興集團的主要精力放在兩件事情上，一是向火災的受害者提供捐款，現在他們捐贈的數額是190600元；第二件事就是收集當初建設大樓的各種資料。“最主要的資料，比如說當時報批的手續、立項的手續都有。”
記者：“還有建設的審批？”
戴健平：“都有。”
在永興集團收集到的材料中，記者注意到，這座建築當時的名稱是衡州大廈，屬於危房拆遷改建項目。這個項目最早的開發商並不是永興集團，而是江東城建開發公司。當時李文革是江東城建開發公司的工作人員，這個項目正是由他負責。1995年，李文革辭職下海，創辦了永興集團的前身——永豐資源開發公司，而衡州大廈項目也從此轉移到永豐公司名下。在永興集團找到的這一摞材料中，有土地使用許可證，也有商品房預售許可證。但是記者沒有看到建築單位資質證明、工程施工許可證和驗收合格證明。
記者：“因爲當時主要是什麼情況呢？”
戴健平：“就是當時這個公司剛剛起步，很多的人員配備和管理不是很全，不規範。”
“那麼這些資料呢？”
“大部分沒有留下來。”
戴健平把部分材料的缺失歸於公司創辦之初的不規範，但是他也承認，在衡州大廈交付使用之前，並沒有經過驗收。“本來應該通過驗收之後，這些居民再搬進去。由於這些居民當時強行搬進去了，那是拆遷那部分(居民)。至於以後再驗收了沒有，我們正在查這個根據。
記者：“一般情況入住以後，就不會再驗收了。應該在交房前進行驗收？”
戴健平：“對，應該在交房前進行驗收。”
爲了表明衡州大廈手續齊備，戴健平特意找來了當時的繳費憑證。記者注意到，其中多項費用交給了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戴健平告訴記者，建工局應該有衡州大廈的檔案。
事實上，就在永興集團爲尋找證據而忙碌的時候，衡陽市建工局也正在想方設法尋找關於衡州大廈的材料。按照當時的流程，一項工程在計劃部門立項後，應該首先在建工局的市場科和招標辦公室報建，然後由稽查隊覈實各項手續，手續齊備後辦理施工許可證，接下來由工程科對施工過程進行質量和安全的監督管理，工程完工後由建築質量監督站進行驗收。按照這個流程，記者首先來到市場科。
記者：“你們這裏有他們(衡州大廈)的材料嗎？”
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市場科主任科員李迎健：“我們這裏管建工的、管施工的這裏肯定有些資料了，我在給他們打電話，催他們趕快把材料送過來。”
“現在調查組馬上要這個東西，讓誰給你送過來？”
李迎健：“就是讓施工的開發商，就是要找他把資料送過來。”
記者在這位主任科員的指引下，找到了負責聯絡的副局長黃保錦，而市場科科長王蘇文正在他的對面寫一份關於衡州大廈的材料。
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副局長黃保錦：“施工許可就是管施工許可的部門管招投標手續。有管招投標手續的部門，我沒管過資料。”
記者：“他們那裏有這些資料嗎？”
李迎健：“現在我不知道，現在正在提供。我想辦法我得找啊，我得找他們提供，要各個科室提供。”
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市場科科長王蘇文：“一個項目從頭到尾從招標開始到竣工驗收，跟我沒關係。”
記者：“跟你有關係的是什麼？”
王蘇文：“我可以解釋一下，我的意思是這事確實我真的不知道，這事其實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發生這種事。”
市場科不知道這項工程，那麼稽查隊能不能提供當年覈查的手續呢？
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稽查隊隊長易異澤：“因爲我是今年才當隊長的，2000年調到局裏來，所以以前的事情不大清楚。”
的確，時隔6、7年之後，當年在任上的很多人都已經換了崗位。但是，記者碰巧找到了建工局工會副主席肖祥鬆，1996年他的職務正是工程科的科長，當時這個科的職責是監督工程的質量和安全。
時任衡陽市建築工程管理局工程科科長肖祥鬆：“按照正常程序，它這工程應該到我們局裏辦了施工許可之後，我們就接到局裏受理的一個指令、通知，然後我們就安排質量監督站現場對質量進行監督；安全監督站對安全進行監督。因爲它手續沒辦，我們就沒有得到通知單，也沒法安排人去進行質量監督、安全監督。”
按照肖祥鬆的說法，衡州大廈根本就是一個沒有經過施工許可的違章建築。而關於衡州大廈有沒有通過驗收的問題，肖祥鬆也給出了一個答案。肖祥鬆：“應該是房子的質量驗收由我們負責，但是我們不知道(衡州大廈)什麼時候交工了，我們也沒參加驗收。”
記者：“按說沒有驗收是不能交付使用的，他的房子卻使用了。那問題會出在什麼地方呢？”
“那我就搞不清楚，他怎麼使用，他怎麼把房子賣掉，我就搞不請。”
下午臨下班的時候，記者在樓梯間又遇到了急匆匆的建工局副局長黃保錦。他找到需要的材料了嗎？
記者：“你現在找到的資料就一份資質證明？”
黃保錦：“現在是這樣的，因爲各個科室還沒有提供給我。”
“那個樓是25建公司建的嗎？”
“對。”
然而，這份資質證明暴露一個新的問題。
記者：“這個樓的施工單位是個什麼單位？”
衡陽永興集團副董事長戴健平：“應該是我們自己開發、自己建設，就是永興城建，永興建設開發公司就是建設和開發搞在一起的。”
“那爲什麼在建工局裏找到的資料是一箇中國核工業25建設公司的資質證書？”
戴健平：“他說這個公司是承建這個項目的，這個可能是一種掛靠的關係。”
“什麼意思，能具體說一下嗎？”
戴健平：“掛靠的關係就是說，目前從建築市場來看掛靠也是比較普遍。我這個有施工的能力、沒有資質，我就從有資質的單位掛靠它，接受它技術的指導。”
記者：“那你們這個公司實際上是沒有資質證明的？”
“我們現在有資質了，我們現在是三級建設公司。”
“當時建這個樓的時候還沒有資質證明？”
戴健平：“當時我們的施工員，他是有施工證書的。”
記者：“但是沒有資質證明？”
“當時整個公司在建築資質上面，應該是還沒有取得建築的資質。”
衡州大廈是否存在質量問題，要等國務院調查小組得出最後結論。但是，通過記者的調查，可以肯定這個項目在施工前後確實存在違規行爲。我們的記者還發現，衡州大廈的開發商永興集團除了無法提供建築單位資質證明、施工許可和驗收合格證明，即使是他們能夠提供的計委立項材料和商品房預售許可證，也存在相互矛盾的地方。
在衡州大廈的項目申請材料中，這座大廈申報的建築面積是5809.56平方米，高度是6層，但是在1998年3月4日的商品房預售許可證當中，這個大廈的面積成了9300平方米，至於高度，我們在這棟大廈的殘缺部分，仍然可以數清楚，一共是8層。建築面積多了3500平方米，高度增加了2層，永興集團副董事長戴健平向我們透露了其中的祕密。
戴健平：“我瞭解的是少報多建，就是想減少一點規費。從這個角度考慮，當時從建設質量上面都是從它的結構、從它的基礎、從它的設計等方面，按照八層的要求搞的，就是爲了減少一些規費，就採取了少報多建的手法。”
記者：“這好象是不允許的？”
“這個應該來說是不允許的。當時這個情況還是比較普遍。”
戴健平告訴記者，衡州大廈用的水泥來自湖南祁陽黎家坪水泥廠，而鋼材用的是湖南漣源鋼鐵廠的產品。他試圖用這些合格證明來表明他們並沒有使用劣質建材。然而，在衡州大廈住了5年的居民卻對這棟樓的質量有切身的體會。
原衡州大廈居民：“靠這一塊是兩個單元，四單元和五單元。現在四單元全部垮掉了。”
“漏水。沒有隔熱層，而且消防設施我們也看不到。反正我們平常用水都困難。”
記者：“漏水漏到什麼程度？”
“漏到可以拿桶接，我們反映過好多次，他們說這不關我的事。”
原衡州大廈居民：“我們是從八樓漏到七樓、六樓，甚至四樓都有的。一漏就是三層的，我們裝修的那些東西全部發黃的。”
就在衡州大廈坍塌的時候，由永興集團投資興建的永興閣正在熱賣之中，這是目前衡陽市的最高建築，很多衡陽人都能準確無誤報出永興閣的高度，116米。在廣告中，永興閣宣稱這個項目是湘南第一樓。但是，記者在11月8日前往採訪的時候，售樓大廳裏一個顧客也沒有。
113事故調查小組負責聯絡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因爲調查剛剛開始，近幾天內他們還沒有發佈新聞的計劃，但是鑑於這起事故受到的廣泛關注，他們會盡快查個水落石出，並且第一時間給公衆一個滿意的交代。我們《經濟半小時》欄目將繼續關注事件的進展。
衡陽特大火災，20名消防官兵以身殉職，全樓412名居民無一傷亡。今天上午，這20位犧牲消防官兵的追悼會在衡陽舉行。
今天的天氣格外陰冷，風中還夾雜着一些雨絲，今天將要在衡陽市船山廣場舉行11·3特大火災的革命烈士追悼大會。儘管離開會還有1個小時，但是我們看到廣場上已經聚滿了人，有武警戰士，有醫生，有消防官兵，有機關幹部，還有很多自願來參加追悼大會的老百姓。
一位婦女帶着孫子，是從附近的縣裏，趕了百十里路來的。“這裏這麼多人死了，很讓人心疼，我也有自己的兒嘛。”
羣衆：“就是悼念烈士，心裏很難過，希望他們安息，說不好了。”像他們一樣早早趕到大會的人還有很多很多。衡陽各界共有2萬多名羣衆參加了追悼大會。上午9點整，追悼大會開始。
湖南省委副書記代省長周伯華：“鳴炮，奏哀歌，默哀。”
公安部政治部主任孫明山：“公安部政治部關於批准張曉成等20名同志爲革命烈士的決定。”
追悼大會進行了50分鐘後結束。但是很多老百姓沒有散去，他們默默地圍到了烈士們的遺像前。
羣衆：“才17歲。”
一位老父親再一次來到了21歲的兒子薛相林的遺像面前。
……
送別遇難消防隊員之後，今天整個衡陽都籠罩在悲傷之中。人們不會忘記這20名消防官兵，他們爲了搶救老百姓的生命和財產而犧牲。我在這裏也代表《經濟半小時》全體同仁，向衡陽大火中犧牲的20名消防官兵的家屬表示慰問，他們是你們的親人，也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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