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省廣袤的黑土地上正在經歷又一次歷史鉅變。從2001年至2010年,這裏將有3000萬畝耕地和荒山重新變成茫茫林海,而這恰好與半個世紀以來,我國在昔日“北大荒”上開墾出的3000萬畝耕地面積相吻合。
東北林業大學生態學教授周曉峯認爲,這是我國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的又一嘗試。對於保護生物的多樣性和改善“北大荒”的生態環境,特別是拯救東北黑土地,保護“北大倉”的生產能力及我國糧食戰略安全至關重要。
大自然開出鉅額“罰單”
“北大荒”到底有多大,有多荒?《辭海》上說,“北大荒”舊指黑龍江省嫩江流域、黑龍江谷地和三江平原廣大荒蕪地區。在人們狹義的理解中,“北大荒”主要指黑龍江墾區所轄地域,它位於世界三大黑土區之一,北以黑龍江、東以烏蘇里江、東南以興凱湖和俄羅斯爲界,西同內蒙古自治區相連,南與吉林省毗鄰,橫跨三江平原、鬆嫩平原和小興安嶺南麓地區,總面積8000多萬畝。
說到“荒”,當年參與開發的“老墾荒”李軍告訴記者,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上世紀50年代,這裏是荒原茫茫,人煙稀少,森林茂密,沼澤遍佈,野獸出沒林間,百鳥低空飛翔。“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曾是這裏生態環境的真實寫照。
新中國成立後,爲解決4億多人的吃飯問題,國家先後組織了十幾萬部隊轉業官兵和50餘萬城市青年來此開發,累計開墾出3000萬畝耕地,每年可生產商品糧70億公斤,按每人每年百公斤口糧計算,可供京、津、滬城市人口吃1年多,“北大荒”因此被人們稱爲“北大倉”。
在一陣改造大自然、誓把荒原變良田的熱浪過後,北大荒的林地面積和溼地減少了一半多,原始生態遭到了嚴重破壞,大自然無情地向人們開出了一個鉅額“罰單”:旱澇災害頻繁、江河氾濫、水土流失、風蝕沙化嚴重,許多野生動物被迫遷徙。
賓縣1994年7月的一次洪水就有8萬畝耕地被淹沒,20多個村屯被整體沖毀。“當時,我們這裏連續下大暴雨。13號這天,我眼看着白晃晃的水忽然從房前的大溝涌過來直奔我家,眨眼間水就從門、窗戶衝進來淹沒了炕沿,逼得我們只好搬家。”賓縣賓安鎮農民閆永剛說起當年發大水的情景仍心有餘悸。
杜蒙縣程地房子村因生態環境惡化而被迫整體遷移。村民們在淚水中離開了曾經水美魚肥的家園,這個有着70年曆史的程氏村落,被肆虐的風沙無情地吞沒了。
失去了森林植被的庇護,風蝕、水刷使原本平整的黑土地變得千溝萬壑。明水縣繁榮鄉民富村,有一條寬足有50米的大侵蝕溝橫在村頭,一眼望不到頭。當地村民說,幾年前,這條溝一步就能跨過去,想不到這麼快就被沖刷成了這樣。來自黑龍江省水利廳的資料觸目驚心:全省已有140萬畝耕地在14萬條侵蝕溝的沖刷下消失了。
曾肥得流油的土地因水土流失和嚴重沙化而日益貧瘠。黑土層由七八十釐米厚變成二三十釐米,顏色也開始變黃,成了“破皮黃”、“火燒雲”。黑土區表層每年流失達0.5至1釐米,地力明顯下降,全省每年因此減產糧食達25億公斤。
東北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副院長周連仁爲此驚呼:黑土區形成1釐米表土需要400年時間。如果任其流失,再過50年黑土層將流失殆盡,“北大倉”將名存實亡!
說起當年的困惑,查哈陽農場副場長譚文輝顯得有些激動:“我們一直以開荒爲國家生產糧食而自豪,可看到林子少了,鳥獸走了,沙塵暴來了,地也越種越薄,都快不打糧了,就心裏發慌。這樣下去,連自身生存都成了問題,拿什麼來實現可持續發展,造福子孫?”
面對接踵而來的生態危機和大自然開出的鉅額“罰單”,北大荒人開始明白了一個早該明白的道理:大自然的賜予不是取之不盡的。欲取之,必予之。森林和人類脣齒相依,要儘快改善“北大荒”的生態環境,實現可持續發展戰略,除了停止開荒,退耕還林,恢復植被,已別無選擇。
構築“生態屏障”拯救“北大倉”
2001年,是“北大荒”生態建設史上值得銘記的年份。這一年,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做出了一項遠比當年開發“北大荒”意義更爲深遠的戰略決策:停止溼地開荒,拯救黑土地,大力推進天然林保護工程,實施退耕還林!將黑龍江省建設成生態省,爲在我國糧食生產中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北大倉”構築一個持久的“生態屏障”。
按規劃,從2001到2010年,黑龍江將把全省1494萬畝超坡耕地、沙化耕地和低產田全部退耕還林,在宜林的荒山荒地造林1500萬畝。10年後,“北大荒”將新增林地3000萬畝,實現退耕還溼地300萬畝。
事關“北大倉”生存!全省13個地市的51個縣市區和農墾、森工系統迅速行動,數十萬北大荒人投入到退耕還林、荒山造林的熱潮中。859農場的家庭農場主葛柏林說:“我當年曾和許多知青一起上山砍樹開荒,欠下了一筆不小的生態賬。大批知青返城時,我自願留了下來,就是爲了還賬。現在,我已完成退耕還林1995畝,佔承包耕地面積的1/4.我今年58歲了,要在有生之年栽100萬棵樹。”
面對黑土地上興起的退耕還林熱,黑龍江省的各級領導興奮中不乏冷靜。他們深知,種樹不同種莊稼,要經數年乃至數十年才能見效。如果不在政策上和資金上給予保證,羣衆退耕還林的積極性很難持久。
省林業廳造林處副處長潘凌安介紹說,爲讓農民得到實實在在的效益,保證退耕還林“退得下、還得上、穩得住、能致富、不反彈”,他們將國家爲此專項投資的10億元錢作資金保障,林業部門從苗木管理、造林技術、林木管理到政策兌現,提供配套的服務。堅持以“林權是核心,給糧是關鍵,種苗要先行,幹部是保證”爲指導原則,嘗試用“林藥間種”、“林草間種”等辦法保證了農民利益,促進了退耕還林工程的實施和質量提高。
“退耕造林政策好,每畝地一次給我們補助苗木款50元,還分糧食。過去我們種玉米遇見好年頭,畝收入也就100元左右,現在每畝退耕還林的補助就達到了這個數,樹木成材後還可以轉讓,這是一筆好賬呀!”如今,像這樣算賬的農民僅林口縣就有1.2萬人,他們已扔掉鋤頭、鐮刀,真心實意地實施退耕還林。
紅旗嶺農場副場長姜春義說:“我們場有6萬畝農田是在溼地上開墾的,這些農田大都十年九澇。前年,我們下決心將其全部退耕還溼地,併爲此投資了1000多萬元,把居住在此的兩個生產隊的居民全部搬走。”
“北大荒”又現生機
採訪中,記者發現,“北大荒”上每一個綠色生命的誕生,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正是無數北大荒人這可貴的生態意識和自覺行動,使黑龍江的生態省建設規劃和退耕還林規劃逐步變成看得見的茫茫林海。來自省林業廳的統計令人欣喜:到目前爲止,全省已完成退耕還林633萬畝。
東北林業大學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學科建設負責人陳祥偉教授說,每15畝成熟林地涵養的水分爲3300噸。按此計算,10年後,黑龍江的3000萬畝林子作爲“綠色水庫”,至少等於爲“北大荒”增加了一個容量爲900億噸的大水庫。而作爲“生態屏障”,它對“北大倉”這個國家最大的商品糧基地所產生的影響將不可估量。
事實上,這些新增的綠色生命,正在爲防止黑土地水土流失、調節氣候、減少風沙旱澇災害、改善“北大荒”的生態環境發揮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北大倉”的穩產高產和糧食品質提高上所產生的影響令人振奮。
省農委綜合處處長喬延春十分肯定地告訴記者:退耕還林後雖然耕地少了,但全省糧食的總產量並未因此減少。因爲退的主要是不宜耕種的低產田,退耕後生態環境改善促進了糧食生產可持續發展,近3年全省糧食總產一直穩定在250億公斤以上,商品率爲65%。其中,黑龍江墾區的糧食綜合生產能力已達100億公斤,成爲全國最大的綠色食品生產基地。
拜泉縣530萬畝耕地中水土流失曾佔97.4%,實施水土保持生態建設以來,通過構建生物水庫、土壤水庫、工程水庫和分區治理,全縣森林覆蓋率由上世紀70年代末的3.7%提高到22.8%,一半以上耕地水土流失得到治理,農村人均收入由治理前的不足百元上升到2000元以上,走上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可持續發展之路,因此獲得國際生態工程一等獎。
生態環境改善使“北大荒”又現生機。在三江平原,過去一些因開荒消失的溼地開始恢復,呈現出水豐林美、鳥鳴鹿歡、野生動物頻繁出沒的喜人景象。
過去多年不見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白鸛、丹頂鶴開始在低空飛翔;久違了的狍子、馬鹿又在林中奔跑;連世界瀕危的野生東北虎近年來也頻頻和人遭遇……林業保護專家調查後發現,三江平原的野生動物已由3年前的168種增加到現在的224種。
我國第一個溼地和鶴類自然保護區扎龍,今年迴歸築巢的丹頂鶴達70多巢,比去年增加了30%。由於生態環境改善,安邦河溼地自然保護區已成爲東北亞鳥類重要繁殖地和遷徙地。
年過70的“老墾荒”李軍感嘆道:“看到眼前這一切,讓我又想起當年的‘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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