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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事發生在陝西西安，時間是去年的12月14號，一個星期天。這一天，西安城裏，將近15000名小學生共同等待着一場考試，確切地說，是叫做全國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西安賽區的一場數學競賽。
可就在15000名孩子從各個地方趕往考場，甚至有的孩子已經進了考場的時侯，突然，他們得到消息，考試被取消。
假設您在現場，聽到這個消息，是不是多多少少會有些茫然。這麼嚴肅，這麼大規模的考試怎麼說取消就取消了呢？而且偏偏在考試馬上開始的時侯取消？爲什麼？
考試被取消的第二天，《西安晚報》在頭版報道了這件事，標題是《全國數學競賽私家造》“自己出題，自制試卷，私刻印章，兩個人在自己家中組織起了“全國小學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致使近15000萬名小學生趕往各考點，昨日，市教育局採取果斷措施，堵住近年來我市最大一起違規考試的黑洞。”
看到這個消息後，我們辦公室的兩個年輕人急了：不會吧，祖沖之杯？我小時候就參加過這個比賽，還得了獎，我們那個時候只有學習好的才能被學校推薦，纔有資格參加這個考試，我還有證書呢，不會也是假的吧？
是啊，您剛纔也看到了，這橫幅上赫然寫着：第十三屆小學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十三屆，就是說這個比賽至少已經存在了13年，那這次被臨時取消，到底是因爲有人私刻印章，假借祖沖之的名義，還是另有其它問題？
還有，這違規考試怎麼能吸引將近15000個孩子報名參加？誰來補償這些孩子的損失？
正是因爲有這一連串的疑問，我們的記者決定馬上趕到西安。
根據《西安晚報》的報道，組織考試的兩個人當中有一個人，名叫尤廉，是西安市85中的退休教師。我們的記者到達西安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這所學校，試圖從這裏獲得尤廉的聯繫方式。
我們的記者找到門衛，“我們找一位叫做尤廉的老師。”
門衛：“我把意思跟你說到這兒，絕對今天不會接待你的。”
《社會記錄》記者：“那爲什麼呢？”
門衛：“炒作嘛，新聞炒作越炒越不好，尤廉老師在教育界，在數學教育組裏面是有名望的。”
經過交涉，85中的校長讓我們的記者直接到數學組去找相關的老師。但結果沒有老師願意接受我們的採訪。
不過，雖然老師們不願意對着鏡頭說話，但私下裏還是告訴記者，說尤廉老師在西安，是個有些名氣的數學老師，尤其是在輔導中小學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方面，口碑不錯。
組織考試的老師是個資深教師，但他爲什麼要搞這麼一場違規考試？是爲名，是爲利，還是另有所圖？
在找到尤廉老師之前，咱們不妨先看看，考試被取消的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西安市教育局，我們的記者採訪了教育局紀委監察室的主任，也是稽查大隊的隊長王小平。
“我感覺到，它完全是一個作坊形式的，它是個兩室一廳的房子，他把試卷放在了地下，然後在旁邊的沙發上茶几上，是一邊領題，是一邊交錢，這個的話，…首先第一點我從這個環境我一看，就很不規範，然後我們到了裏屋一看，題就是在那牀上放了很大一攤，我去了以後，他拿個單子給他蓋上。我一看是作賊心虛，你既然是主考，你蓋那個幹什麼。
稽查大隊在尤廉家中發現了兩枚私刻的印章，一個是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陝西賽區，另一個是全國小學數學奧林匹克陝西賽區。西安市教育局隨後決定取消考試，收回全部試卷。
我這有西安市教育局給我們提供的兩個文件：
一個是國家教育部在2000年1月發佈的關於在小學減輕小學生負擔過重的緊急通知。
通知中第七條規定：任何部門，團體，機構，學校，未經教育行政部門批准，不得組織小學生參加各種競賽活動，讀書活動。
西安市教委根據這個通知，規定西安轄區內的所有中小學校不得組織學生參加未經市教委批准的任何級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的競賽活動。
正是基於這兩個文件，尤廉等人組織的第13屆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西安賽區的比賽被定性爲違規考試。
學習了文件之後，我才知道，敢情從2000年開始，國家教育部就明文規定：不得組織小學生參加各種競賽活動，可我怎麼覺得，這幾年來，各種各樣的競賽不說是隨處可見吧，也是屢見不鮮。這裏面哪些競賽是被允許的，哪些競賽是違規的？說實在，爲了搞明白這個問題，我們可真是費了番功夫。但現在，咱先不說別的競賽，單說這個“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
在西安市教育局提供的有關這次考試的情況說明中寫到：經查，祖沖之杯全國數學邀請賽組委會設在安徽合肥市，截至2001年已組織了十屆競賽，後因教育部對全國考試進行清理整頓而停止了組委會活動。
看到這個之後，我那兩個參加過祖沖之杯的年輕同事鬆了口氣，紛紛表示：自己是在2001年之前參加的，所以是真的。
這麼說來，尤廉老師他們搞的祖沖之杯肯定是假的了？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一番周折之後，我們的記者終於找到了尤廉的家。見到尤老師的時侯，他說他正在尋找網上對這次考試的評論。其中，有人對錶達了客觀的質疑，也有人表達了憤怒，說他是個騙子，甚至有人說他是人渣。
尤廉：“因爲這兩天比較亂，我現在想着我這個事情做得不好，沒有按照市教委的規定申報，報批，因爲我不懂，…，再一個我對不起這些學生，他們辛辛苦苦準備了這麼長時間，最後沒考成，我感到很難受。”
我們的採訪不時被電話打斷。不久，當地派出所的人送來傳票，請尤老師跟他們去接受調查，傳票上寫着：涉嫌詐騙。
又過了一會，考試的另外一個組織者，西安市鐵路教育中心的楊益新來到尤老師家，據說那兩枚印章就是他找人刻的。他們要一起接受公安機關的調查。
後來的幾天時間裏，尤廉和楊益新兩位老師幾乎每天都要到派出所接受調查。採訪只能是插空進行。通過採訪，我們才知道：尤老師參與組織的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2001年，尤廉接到了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組委會寄來的通訊，通訊中說：今年，小學及初中祖盃賽仍暫不實行全國統一命題。各參賽地區如認爲需要，仍可借用“祖盃賽”的名義舉辦本地區的小學及初中祖盃賽，但應該自行命題，自行制卷。如須統一製作的組盃賽學生獎品及優秀教練員證書，請來函聯繫。
時間是：2001年8月28日。
您看出這裏面的問題了嗎？剛纔咱們看到的這份西安市教育局提供的材料裏說了：經查，2001年祖盃賽組委會已經停止了活動。可您看看這份祖盃賽通訊，組委會明明還在繼續活動啊。這通訊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還是這個通訊，上面有這麼幾句手寫的留言：
尤廉老師，您好，感謝您長期爲祖盃賽所做的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經研究，我部委託您爲2001年祖盃賽西安賽區總負責人，請您協調西安賽區各方面關係，組織好本年度西安地區賽事，請多聯繫。寫這幾句話的人，名叫程龍，是祖沖之杯數學邀請賽組委會的祕書長。
在寄來通訊的同時，程龍還寫了一封信，信中說：經研究，我們想委託您作爲西安市的聯絡員，請您主持西安市的命題和考試工作。
這樣，從2001年開始，祖盃賽在西安連續舉辦了兩次。
但2001年和2002年的兩次競賽都出了問題，2001年，出現了局部漏題的現象。2002年，又出現了一個比賽，兩份試卷的情況。但這期間並未有人提出競賽是否違規的問題。
尤廉：“那麼那兩年每年出問題，2001年漏題，2002年出現了兩套題，比較亂，我說這是個競賽，不能這樣子，這樣子還叫什麼競賽？所以我自己親自抓算了，不然這個競賽就糟蹋了，就這個想法。”
採訪中，尤老師多次強調，他是個老師，不善於組織工作，這次，之所以親自組織2003年的考試，是爲了維護競賽本身的純潔性。這一點，得到了他的合作伙伴，也就是楊益新老師的證實：“我是鐵路教研員，我好多鐵路子弟在我這兒報名，因爲我接觸學生，所以他說，別人反映，我記得楊義星接觸學生，他在具體的命題等等就不公平，於是這次所有的操作都交給尤老師了。”
尤廉：“今年我接手這個事情，我只想它做的規範一點兒，嚴肅一點兒，所以我搞的很神祕，誰都不知道題，啥題是我一個人在管，…我這幾年沒輔導小學生，…我就不會存在漏題的問題，。。。楊老師他就有輔導六年級的學生，所以我對他都不說，倒不是我不信任他，都避嫌，我說這都避嫌，咱們是民間搞的，咱們將來叫大家沒話可說。”
考題確定之後，尤老師決定在自家門口的這家小印刷廠印刷試卷。
尤廉：“因爲這個印刷試卷是在我們院子底下，離我很近，所以自始至終我一直在旁邊監管着，。。。大概就兩個半小時，我一直在跟前。然後晚上十點多鐘完了，我把這些廢卷子，什麼原稿，什麼亂七八糟，全部在院子裏燒掉。”
楊益新：“尤老師提到，有一個章，正規一些，…章現在在街面上很容易刻到的，交40塊錢立即給你刻，而且我認爲這個章不姓公，所以人家刻章也是刻得很利索，因爲這個不屬於權利機構的章…當考試快開始的時候，尤老師說，你把章都拿來，我就把章都給他了。”
尤廉：“我專門僱了鐘點工花了二十塊錢，在我這地方試卷七千人全部蓋上了，還有在通知書上蓋。”
《社會記錄》記者：“你就是爲了顯得正規一點？”
尤廉：“我就爲了顯得規範一點，正規一點。”
說到這，我們的記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次見到尤廉時，他對自己精心組織的這場競賽的評價。
《社會記錄》記者：“如果這次考試能夠進行下去，實際上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尤廉：“最大的一次，也是最規範的一次，所以考試前我還很得意，我想我從來沒搞過，今年我這個搞的還這麼規範，這麼嚴肅，還很得意，的確我很得意，我沒想到今天事情會到這個地步，我昨天給稽查隊的隊長說，老了，老了，我沒想到最後因爲這個事情把我鬧到這個地步，我沒想到，的確沒想到。”
的確沒想到，不過讓尤老師沒想到的不止這些。還記得這個嗎，祖盃賽通訊和程龍的信。
尤老師覺得這些材料能夠證明，他辦比賽，是受到組委會委託的。
但在12月16日陝西《華商報》的這篇報道中，記者電話採訪了程龍，相關的文字是這樣的：記者電話聯繫了目前在安徽的，曾經擔任祖盃賽組委會祕書長的程龍。
他說：祖沖之盃賽舉辦了十屆後，就停止了。現在一些地方仍然舉行，都是各自處理，組委會方面並沒有授權任何人，任何組織進行競賽。
至於尤廉陝西賽區聯絡人的身份，他也予以否認，理由是該項賽事前十屆有過聯絡員，但由於賽時取消，聯絡員自然也不存在了。
尤廉：“第二天報紙看了過後我目瞪口呆，他推脫的乾乾淨淨。…我不知道世界還有這樣一個男人，說過的話居然敢去否認，而且是否認到底。”
我理解尤老師作爲當事人的憤怒，但爲逃脫責任而說謊，這種行爲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並不特別的出人意料。
真正讓我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們開始同情尤老師，開始認同他爲了競賽本身的純潔性所作的種種努力的時侯，有人私下裏告訴我們說，雖然競賽本身不賺錢，但是由競賽帶動的經濟利益卻是巨大的，這個巨大的利益被那些廣佈在社會上的奧數班獲取，而這些奧數班也是違規的。
順着這條線索，我們遇到的另一個沒想到就是：這一場違規考試背後，還隱藏着很多違規行爲。而這些違規行爲我們不光習以爲常，甚至是直接的推動者和參與者。
我這個人喜歡輕鬆調侃，可說到孩子的事，說到教育，我可是一點都不敢含糊。所以，就這一場違規考試，咱們明天繼續談談和孩子，和教育有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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