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一月。寒風呼嘯,中南海的湖面上披着冰甲。周恩來總理剛在全國第五次棉花生產會議上作完報告,又立即請幾十位植棉勞模來國務院會議室座談。
當頭裹白毛巾,身穿黑棉襖的農民科學家吳吉昌進門時,總理指指自己右側的座位說:“老吳同志,坐這裏來。”
總理對大家說:“毛主席又給咱們任務了。主席指示:要糧棉並舉,學會兩條腿走路;要繼續研究解決棉花脫蕾落桃問題。主席把任務交給我,我依靠大家。”
總理和大家親切地談了一個多小時。臨走時,他握住吳吉昌的手,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着吳吉昌說:“我把解決落桃的任務交給你了,你把它擔起來!”吳吉昌遲疑地說:“中,可我是個大老粗,一沒文化,二來歲數也大了……”。總理打斷他的話問:“你多大了?”吳吉昌答:“五十七。”總理說:“你五十七,我六十七,毛主席比我們都大得多。我跟你說,再過二十年,我八十七,你七十七,咱們一起用二十年時間,把毛主席交給的任務完成,行不行?”熱血涌上吳吉昌的臉,他緊緊握着總理的手,響亮地回答:“行!”
這就是吳吉昌不平凡的戰鬥歷程的起點。
從此以後,吳吉昌把毛主席的指示,周總理的囑咐,看作黨的重託。他準備爲此付出自己全部的心血。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爲了完成這個莊嚴的使命,竟會遭遇那麼殘酷的迫害,經歷那麼嚴重的鬥爭。
十幾年來,他走過了一條光榮而又佈滿着荊棘的道路。
一
吳吉昌的家在山西聞喜縣東鎮公社涑陽大隊。這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在科學上具有一種頑強的探索精神。人們說,沒人去的地方,吳吉昌也要闖三回。他在植棉技術上先後探索創造了“冷牀育苗”、“芽苗移栽”等九項科研成果,《人民日報》曾發表過社論,推廣他的經驗。由於他對祖國的貢獻,毛主席和周總理曾多次接見過他。
這次他回到家鄉,立即傳達了毛主席的指示和周總理交給的任務,並組織羣衆進行了直播、移栽、套種等各種對比試驗。吳吉昌日夜在棉田裏觀察研究,連吃飯都端着碗蹲地地頭。人們說“棉花迷”變成“棉花瘋”了。
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吳吉昌十分興奮,他決心在鬥爭中經風雨,見世面。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場運動竟帶來了無休止的動盪和混亂。林彪和“四人幫”一夥蓄意顛倒敵我,混淆黑白,拋出“懷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反動口號,把鬥爭的矛頭指向廣大革命幹部和革命羣衆。在這股陰風的煽動下,少數別有用心的人把吳吉昌當作鬥爭對象。他們攻擊他研究棉花是推行“技術第一”的修正主義路線。他們抄了“黑勞模”吳吉昌的家,拿出他培育的一包包棉花良種,誣衊說:“看哪,這就是黑勞模偷藏棉籽榨油吃的證據。”
吳吉昌受到了近百次的批鬥。在恐嚇和辱罵聲中,他始終不屈地回答:“我研究棉花,一不圖名,二不爲利,我是在完成周總理給我的任務!”
那些人見吳吉昌不低頭,就撤銷了他大隊長的職務,進而捏造罪證,誣陷他是反革命。他們對吳吉昌進行令人髮指的殘酷迫害,用棍打,用火燒,好幾次打得他血流滿面,昏迷不醒。他的腿給打傷了,左臂一連五次被擰得脫了臼,終於成了殘廢。
當時,吳吉昌想,什麼痛苦他都可以忍受,只要能讓他搞棉花就行了。哪裏知道,那些人偏偏剝奪了他研究棉花的權利,禁止他下地,強令他每天打掃全村的街道。
從此,樹影斑駁的村道上,人們每天都看見吳吉昌彎着殘廢的手,拖着打傷的腿,艱難地跪在地上打掃。人們記得,這街道兩旁的白楊樹,還是幾年前吳吉昌領回來的獎品。那時,縣裏要獎給他一輛自行車,吳吉昌拒絕了。他說:“成績是大家的!”他要求改獎一千棵白楊樹苗讓全村栽種。如今,這些白楊已經有碗口粗了。可是,爲全村贏得這些榮譽樹的人,卻受到這樣的折磨。白楊在迎風呼號,那是爲老漢在嗚咽,還是因不平而憤怒?!
看到這情景,許多貧下中農心裏多難過啊!爲了減輕老漢身心的痛苦,大家不約而同地出來,默默地幫助他打掃。
長期的折磨,使吳吉昌患了重病。從外表看來,他面孔蠟黃,兩腿腫脹,身似朽木,但在內心深處,一種嚴肅的使命感,仍然象烈火一樣,熊熊不息。周總理那“我把任務交給你了”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迴旋……。
有一天,他掃街發現幾顆丟落的棉籽,高興得連忙揣在懷裏。他想,不讓明搞,我就暗搞;不讓在大田裏搞,我就在自家院裏搞。他回到家裏,用一個瓦盆裝了土,把棉籽埋進去,放在炕頭上。不久,棉籽萌芽了,越長越高,他怕被監視的人發覺,就把棉苗移栽到院裏洋姜叢中,隱蔽起來。一聽到有人敲門,就連忙用雞罩罩住……當時,他真是想不通呵,爲什麼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些人可以目無法紀,任意把人民的生命財產當兒戲!而他,想爲國家作出點貢獻,卻不得不偷着去幹!
夜深人靜,他獨自在院裏蹣跚、徘徊,看着那些缺少陽光而不能結桃的棉苗,一遍又一遍地自語着:“總理呵,您知道不知道,他們不讓我完成您給的任務!”
吳吉昌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了,最後竟臥牀不起。那些人既不許吳吉昌外出就診,又不準醫生登門,還向他勒索所謂“專政費”,連監視他的人的工分和飯費,都要吳吉昌負擔。他老伴湯素蓮無可奈何不得不變賣衣物。
吳吉昌無醫無藥,生命垂危,看來是沒有指望了。老伴悄悄地爲他安排後事。她用灰水染了一塊布,裁製老衣,一邊裁一邊傷地想着:老伴生平愛的是棉花,總不能讓他穿着破衣爛衫死去。買不起棺材,農村又無法火葬,家裏還有一對大甕,合在一起,讓老伴蜷縮着躺在裏面罷。
一天下午,吳吉昌叫喊起來,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從臉上直往下落,終於痛得昏迷過去……。湯素蓮慌了,怎麼辦哪?總得找人合計合計。但那時左鄰右舍都被迫跟她家“劃清界線”,她怎麼肯去連累別人呢?她跑到本村吳吉昌妹妹家裏去了。妹妹是親骨肉,來了。有個老貧農叫李茂德,是五保戶,他說:“我無兒無女,我不怕!”也來了。大家趕到炕頭,一看這陣勢,都說不中了。於是,湯素蓮和他妹妹慌手慌腳地給吳吉昌剃了頭,穿上了老衣。……
就在這個時候,吳吉昌睜開了眼睛。親人們流着眼淚圍在他的身邊,要他交代後事。他搖搖頭,很久很久,才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怕死,可我不能死,……我還沒有完成總理給我的任務……。”
吳吉昌病危時的話,傳出以後,揪疼了全村貧下中農的心,大家千方百計想挽救他的生命。社員李桂英聽說有一種偏方,能治他這種病,偏方需要小魚配製,她就讓自己的愛人帶着孩子,到涑水河邊去破冰撈魚。這件事悄悄地一傳二,二傳三,人們紛紛到河裏撈魚去了。從此以後,吳吉昌家的人經常發現秸稈編的院牆腳下,有人在夜裏偷偷地把一碗碗用小魚配製的藥塞了進來……。
事情傳到了外村,仁和大隊有位老醫生叫白秀珍,悄悄把湯素蓮請去,遞給她一副針管和四十支針藥,抱歉地說,我沒法親自給吳勞模治病,你自己學着注射吧。一個農村老婆婆學打針,不用說有多艱難,一連紮了七針,藥水都進不了肌肉,順着大腿往下流。但是爲革命必須活下去的決心,鼓舞着這對患難夫妻。吳吉昌說:“我不能死,我要活着跟大鬼小鬼鬥,堅決完成總理交給的任務!”病,居然奇蹟般地好起來了。
二
一九七○年春天。一場冰雹,把棉苗打成光稈。可是,棉苗不管枝斷葉殘,仍然頑強地繼續抽芽。就在這時候,大病初癒的吳吉昌拄着柺棍出現在村頭。人們三三兩兩興奮地傳告着:老漢又站起來了!
那些要打倒他的人,怕他東山再起,繼續蠻橫地禁止他侍弄棉花,勒令他每天必須帶着乾糧早出晚歸去村外割草。就這樣,老漢柱着柺棍,揹着草筐,整天孤獨地躑躅在田野上。
一天,吳吉昌離村走了五六裏,來到北街大隊。眼前是一大片棉田,綠油油的棉苗正在瘋長,他多麼想去提醒社員注意呵。但他想,自己當時的“身份”和處境,人們會不會聽他的話,會不會因此招來新的禍害呢?一連兩天,他圍着棉田看了又看,轉了又轉,內心鬥爭非常激烈。
直到第三天,當社員們走出棉田,圍在一棵大樹下面休息時,他終於鼓起勇氣湊了過去。人們用同情和關切的眼光看着他,沉默着。半晌,吳吉昌好象自言自語似地說着:“棉苗長得不錯呵。”隊長立刻回答說:“就是掛桃少。”老漢說:“那是因爲後期管理沒跟上。”這時候,一位中年女社員衝口說:“吳勞模,你給指點指點吧。”吳吉昌悽然一笑,擺擺手說:“好妹子,不敢再稱勞模了。”那位女社員噙着眼淚回答:“老大哥,俺們心裏明白……。”
親切的稱呼,簡單的對話,溝通了壓抑着的共同的思想感情。吳吉昌立刻放下草筐,向棉田走去。他撫摸棉苗,就象撫摸着自己久別重逢的孩子,兩手顫顫發抖。長期埋在他內心的感情,一下子都迸發出來了。
第二天,社員來到棉田,發現老漢早已在那裏了。從此,就象是誰立下了規矩:吳吉昌每天來這裏傳授技術,進行科學試驗,休息時候大家就自動地你一把,我一把,替老漢割草。傍晚收工時,人們心疼他有病,路又遠,就把裝得滿滿的草筐,悄悄送到涑陽村口,再讓他揹回去。
這一年,經他親自指導的二十畝棉花,平均畝產皮棉一百四十六斤,開創了這個大隊的豐產新紀錄。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驚奇。事情終於讓那些迫害吳吉昌的人知道了。他們立刻召開大會,說吳吉昌到別隊去搞科研,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又強令吳吉昌去瓜園“立功贖罪”,永遠不准他再進棉花地。
但是,瓜蔓真能把吳吉昌拴住嗎?
吳吉昌人進了瓜園,心還在棉苗上。有一天他偶然發現,瓜把式在甜瓜苗剛出兩片真葉時就打頂,這樣在兩片真葉的腋心裏就很快長出兩根蔓來,坐瓜早,瓜又多,又不脫落。吳吉昌馬上就聯想到棉花上去:如果運用這個辦法讓棉苗長出兩個稈,早現蕾、多掛鈴,不就能增產了嗎?
一種按捺不住的強烈願望,促使他不顧一切束縛要去進行試驗。他趁別人不注意,偷偷地蹲到瓜園旁邊的棉田裏去,選了兩株剛長出兩片真葉的棉苗,做上記號,打了頂。過了幾天,這兩株苗果然都長出兩根稈來。吳吉昌興奮極了,每天出工收工,有事沒事,都要尋找藉口到那裏去看看。夏天棉田乾旱,他寧可自己忍着乾渴,把老伴給他準備的水,都偷偷給這兩株試驗苗喝了。這兩株試驗苗是吳吉昌的希望,是困苦的時候他心中唯一的安慰。
但是,想不到的橫禍又發生了。棉苗正在現蕾開花的時候,因爲緊挨道旁,給過路的牲口踩掉了。一見這情景,吳吉昌頹喪地坐在路上,暗暗叫起苦來:“天哪!是你存心不讓我完成任務嗎?”
老伴知道這些事情後,埋怨他說,“你種的是瓜,迷的是花,人家不准你搞,你偏要搞。等將來你的事情水落石出了,再研究不行嗎?
滿腔悲憤的吳吉昌聽了老伴的話,激動地說:“我相信遲早會重見青天。到那個時候,總理把我找去,問:‘老吳同志,任務完成得怎樣了?’我能光向總理訴苦嗎?我能空手去見總理嗎?不行,啥也別想擋住俺!”
三
林彪反黨集團被歷史的洪流沖走了。一九七三年二月,吳吉昌的冤案終於得到平反,他恢復了黨的組織生活,擔任了涑陽大隊革委會副主任。
老漢總算盼到了這樣一天,可以不偷偷摸摸地研究棉花了。可是,從周總理佈置任務起,珍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
吳吉昌象久困在籠中的鳥,一旦獲得解放,他就要立即展翅高飛了。爲了時時提醒自己不忘總理的囑託,爲了處處能觀察和研究棉株理想的株型,他特意在家裏的檐下、牆頭、窗前、樹上,到處掛起一株株棉花。這銀花滿目的庭院,迎着太陽發出燦爛的光華!
二月裏,涑水河裏的冰雪還未消融,大地寒氣仍在襲人,吳吉昌棉花“早育復栽”的試驗開始了。他在苗牀旁邊搭起一個簡陋的窩棚。剛抹的稀泥還在滴水,他就往凍土上鋪了一層麥秸,回家搬行李去了。
湯素蓮看到老伴捲起被褥,連忙攔住說:“你……你還要不要老命了?”吳吉昌回答說:“在家裏我能合上眼睡覺嗎?我寧願死在地裏,也不能呆在家裏。”
還能有誰比湯素蓮更懂得、更體諒吳吉昌的心情呢!她眼圈一紅,鬆開了手,望着老漢夾起被褥,拿着一把鐮刀走了。
晚上,老貧農趙發全也夾着被褥跟着吳吉昌進了窩棚。
涑水河畔一片寂靜。月光下窩棚四周的冰柱,閃着凜冽的寒光。兩位六十多歲的老漢,提着馬燈,拿着鐮刀,象忠於職守的哨兵,警惕地守護着苗牀。棉苗移栽到麥茬地裏以後,白天吳吉昌頂着太陽觀察棉花生長、開花;夜裏他蹲在地裏傾聽棉花落鈴落蕾的聲音,有時還風趣地對棉苗說:“你休息,我不休息!”
一個個日日夜夜過去了。他,終於摸清了棉苗的脾性,逐步認識了落蕾、落鈴、落桃的時間,跟水、肥、光、溫等條件的辯證關係。
這一年,涑陽大隊兩畝八分“早育復栽”的試驗棉田,平均畝產皮棉一百八十六斤。吳吉昌搞的一株雙稈的試驗,也獲得了初步成功。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四人幫”又掀起了一股破壞生產,破壞科學研究的逆浪。
一九七四年,山西省棉花科學研究所負責人來到涑陽,邀請吳吉昌參加棉花栽培技術經驗交流活動。端午節,當他們正在稷山縣參觀時,運城地委一位負責人乘坐小臥車來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個負責人一見吳吉昌就訓斥道:“你這個人就是技術掛帥,專搞唯生產力論。”他吩咐省棉科所負責人說:“吳吉昌技術再好,我們也不能用他,不準再帶他出來傳授技術,不準推廣他的植棉經驗。”說罷,鑽進汽車,把門一關,一溜煙地開走了。
吳吉昌就象頭上給人猛擊一拳,站在路邊發楞。他憤懣地想:這到底是爲什麼?林彪不是摔死了嗎?難道又出了奸臣?
果然,接連不斷的打擊來了。有人說,對吳吉昌落實政策,不把他當階級敵人看等,夠寬大了,他再也不是什麼植棉模範。有人說,吳吉昌的雙稈棉是唯生產力論的活標本,他不問政治,專弄棉花,唸的是“復辟經”,乾的是“回潮事”。……一頂又一頂大帽子壓到了他的頭上。
儘管吳吉昌不斷進行鬥爭,但是縛在他身上的繩索還是越捆越緊。省科委發給他的科研經費他領不到手;發給他用於棉花試驗的化肥給別人挪用了;發給他的抽水機具還沒有運到就被別人半路劫走了……這年夏天天旱,棉葉開始打蔫。那些過去迫害吳吉昌的人又對棉田實行了斷水、斷電,逼得這個殘疾的老漢只好跟小姑娘一起擡水救苗。
鄉親們都爲他擔憂,有人勸他說:“算了,這麼大年紀了,可別鬥了,弄那個棉花幹啥?”他說:“那可不行,總理要我創造經驗,解決棉花落桃問題,全國有七千五百萬畝棉田,一株棉少落一個桃,一畝地就能增產十多斤皮棉,這可是件大事。棉花就是俺的命,啥也別想擋住俺!”
用什麼辦法衝破這重重壓力和層層封鎖呢?吳吉昌反覆考慮了很久,決定要離家出走。他對老伴說:“這裏不讓搞,就到外地去,走到那裏就在那裏革命,溝死溝埋,路死插牌,哪裏的黃土不埋人呢?再說,我走了,也免得連你們。……”
老伴越聽越傷心,但聽到最後一句,火了。她說:“你忘了?當年你受林彪的禍害,給打成反革命,俺哪有一天跟你分開過?現在你要走,咱倆一起走,能活,活在一起,要死,埋在一堆……。”說罷,嗚嗚地哭個不休……。
常言說,“窮家難捨,故土難離。”在“四人幫”的重壓下,這個倔強的老漢和他患難與共的老伴,決心離家出走,是多麼萬不得已呵!當年他爺爺從山東逃荒來山西,走過這條路,但那是爲了活命;今天,他被迫走這條路,是爲了革命,爲了完成黨交給他的莊嚴使命。
就在這十分困難的時候,傳來了周總理對吳吉昌十分關懷的消息。
多年來,周總理幾次詢問吳吉昌的情況。起初,傳來的消息說,吳吉昌是反革命,總理囑咐一定要查清情況,向他報告。後來,總理又詢問這件事。有人說,吳吉昌躺倒不幹了。總理說:我不信,老吳同志是不會躺倒不幹的,要讓他繼續革命嘛!
有誰能描寫吳吉昌聽到這一消息後的心情呢?他感動得哭了。他沉痛地說:“我對不起總理對我的關心,我沒能完成任務……。”
這是一個多麼要強的人呵!
四
一九七四年十月,中國農科院棉花研究所的兩位幹部,避開一些人的阻撓,直接來到涑陽,邀請吳吉昌去陝西大荔參加全國棉花栽培技術協作討論會。吳吉昌連忙拔了四株棉苗作爲標本,匆匆上了火車。這位長期被迫孤身奮鬥的科學尖兵,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隊伍。
來自各地的許多植棉模範和科學家濟濟一堂。當吳吉昌拿着我國植棉史上第一次出現的“雙稈棉”登上講臺,全場的秩序亂了。坐前排的擁到他身邊去,坐後邊的站了起來……
吳吉昌一連講了三個半小時。可是,他始終沒有介紹,這項科研成果是在一般人想象不到,忍受不了的條件中奮鬥出來的。
就在這次會上,吳吉昌第一次聽到總理患病的消息,他心裏很不安,一連幾夜都沒有很好入睡。會議一結束,他立刻趕回家,帶着別人送他的兩斤金針菜,還有家鄉產的糯米,匆匆忙忙上北京去了。
吳吉昌來到首都接待單位。他一再要求見見周總理。接待人員問:“你有什麼問題要解決嗎?”吳吉昌捧出帶給總理的禮物,解釋說:“周總理很關心我,一向對我很好,現在他病了,我老遠跑到北京來,就是爲了看看他,盼他早點好……。”一次,兩次……,他都重複着這樣幾句話,一連在北京逗留了十八天。
這是多麼難以忍受的十八天呵!他有一肚子話想對總理說,但又不忍心把他這幾年的遭遇告訴總理,生怕總理知道了會憤怒,會傷心,他只想對總理說,當年佈置的任務已做出一些成績,這樣,總理會高興的。後來,他知道周總理已住了醫院,就一連給總理寫了三封慰問信。悵悵地回去了。
吳吉昌來京探病的事,周總理事後終於知道了,他託人帶給吳吉昌兩句話:“保重身體,繼續前進!”
從此以後,吳吉昌天天注意收聽廣播。總是關心有沒有總理病癒出院的消息,有沒有總理接見外賓的新聞。誰知道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象晴天霹靂一樣,電臺突然播放出不祥的哀樂。周總理逝世了!
這巨大的打擊和難言的悲痛,幾乎把吳吉昌擊倒了。當他踉踉蹌蹌從外地趕回家鄉時,沿途的村莊、道路、田野在他的淚眼中都象蒙上了一層薄紗,模糊着、顫動着。“再也見不到總理啦!”“再也見不到總理啦!”他失魂落魄地推開自家的院門,那些懸掛在檐下、窗前、牆頭、樹上的一株株棉花,在他的眼前一下子都變成了痛悼總理逝世的白花,……此時此刻,吳吉昌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痛,倒在炕上失聲痛哭起來了。
在涑陽大隊貧下中農舉行的追悼大會上,吳吉昌向大家回憶了多次見到總理的情景。他含着眼淚又一次向大家說:“當年總理對我說:‘再過二十年,我八十七,你七十七,咱們一起用二十年時間,把毛主席交給的任務完成,行不行?’可是總理今年只有七十八,還不到八十七呵!爲什麼這麼早就先走了呢?這麼多年他老人家沒有來得及聽我一次彙報,總理呀總理,現在我到哪裏去向您彙報呢?……”
五
“四人幫”反黨集團被粉碎後,吳吉昌獲得了徹底解放。在黨中央的領導下,他努力攀登科學高峯,繼“一株雙稈”之後,又培育出一種“多稈兩層”新株型的棉花。
一九七七年的八月,中國農林科學院組織十三個省市的近百名科學家和植棉能手來涑陽參觀。他們走進兩畝“多稈兩層”棉花試驗田,都不肯出來了。他們有的數苗,有的數桃,有的掏出皮尺來量果枝節間的距離。展現在人們面前的上萬株棉苗,每株上面長多少果枝、結多少桃,每個桃長在什麼地方,好象都是經過人們巧裝佈置一樣。
人們看到,這種株型的棉花,上下兩層都能充分利用光照,中間通風,平均每株成桃二十八點三個,比“一株雙稈”棉增加五至六個桃,比單株棉增加十一個桃。這是一個有重大意義的成就。在解決棉花脫蕾落桃這個科學難題上,吳吉昌已經從栽培體系方面闖出了一條道路。大家興奮地跟吳吉昌握手,熱烈祝賀說:“毛主席指示要解決脫蕾落桃問題,你算是把它抓住了。”
在紀念週恩來總理誕辰八十週年的日子裏,吳吉昌作爲五屆人大代表參加了這次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盛會。這個六十九歲的老人聽了中央領導同志的報告,心情十分激動。他說,現在離周總理交給我完成任務的時間還有八年,我決心提前五年,攻下落鈴關,實現毛主席和周總理生前的遺願。
吳吉昌已被邀請出席即將召開的全國科學大會。他對祖國科學事業的貢獻是可貴的,但更可貴的是他對黨的感情,是他那種無私無畏,自覺爲革命事業獻身的精神。爲了完成黨交給他的莊嚴使命,在迫害面前,他不屈服,在挫折面前,他不灰心。他在經歷一次又一次打擊之後,倒下去爬起來,永遠是“啥也別想擋住俺”這麼一句話。在烏雲密佈、羣魔亂舞的日子裏,這個純樸的老農,昂首挺立,用自己的行動爲人們譜寫了一首悲壯的正氣之歌!
歷史揭開了新的一頁。象吳吉昌這樣的遭遇,連同產生它的時代背景,都一去不復返了。但是,鬥爭仍然存在。吳吉昌那種爲了真理,爲了祖國的科學事業,爲了黨和人民的重託,“啥也別想擋住俺”的革命精神,將教育和鼓舞人們去披荊斬棘,進行新的長征!
一九七八年三月十六日
(此文系與陸拂爲、廖由濱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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