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更愁人”
隨着古歷八月的秋風,長春孤城將在寒冷中顫抖,城周草木變色,那些“空中飛來的哀音”,也更加低沉了。
鄭洞國的老婆,仍然在頻頻地呼喊着“上天保佑……”但在這“秋風起,更愁人”的季節,她由於耽心鄭洞國的“安危”和“疾病”,已“寢食不安”“較前消瘦多矣!”九月三日至九月六日,她一連給鄭寫了兩封淚痕滿紙的航信,用盡了淒涼暮秋的所有形容詞,象一片落葉一樣,發出無可奈何的輕微的聲音:“桂庭(記者按:即鄭洞國之字),逐人衰弱與憔悴的不是歲月,而是憂愁。數月來我身體壞透了,較前更不知消瘦多少,你們被圍在長春孤城,情況緊急,真令人焦急萬分。我看中央不給你們設法,你是無可奈何的。……你不顧性命的危險,這是爲了那種?難道中央真的要你死守長春嗎?我想到可怕的一切,真正傷心極了!苦命的我尚有何言?惟有求上天保佑你平安!”這一番言語,雖然尚不失柔和,但字裏行間對於丈夫的將來命運,她已經看得非常明白了。因此她感到“可怕”,感到自己“苦命”,並趁着這“可怕的一切”尚未一齊到來的時候,她必須趕快爲自己的將來打算,於是她在九月六日的信上寫道:“可否給我匯點錢用用,以前的匯款還債都不夠……生活真夠高了,真教人不要生活。”雖然只是這樣輕輕的兩筆,但通篇看來,那種“未亡人”的心情,已相當濃重了。
“五日京兆”
“南京中央大員之間,對於‘戡亂’前途,整個的都失掉了信心,大家都存在五日京兆之念,有的竟在準備向國外匯款,以待共產黨打進來那天,好過白俄式的亡命生活。”這是兩個名叫殷爲、光逖的特務,寫給長春軍統特務頭子項迺光信上的第一段。這段話雖不免重複了蔣賊在數月前.向其黨徒的哀鳴,但今天寫給困踞在長春孤城的項迺光,卻也會有不少鼓勵作用的。接着特務們又分析了國際國內的形勢,他們認爲在國內,“國民黨雖然有美國的援助和南邊豐富地面的資本,但組織的散漫,政治的窳敗,軍隊是很難打勝的”;在國際上,“美國處理當前國際問題所表現的資本主義的低能和腐敗”,“都迫使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決定自己的前途了。”這裏,他們所要決定的前途究竟是什麼呢?“我們想:惟一能夠克服危機,取得真理的生存價值的便是革命。”“我們所說的革命是指着在特定時間與特定空間裏面中間階級、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革命。”“要想製造革命機運,第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捉住實力”,“我們是東北人,我們便須在東北捉住實力……”爲此,他們更“決定三個必須力爭的努力路線”,即從文化上、軍事上、經濟上想辦法,控制組織力量,組織“革命”行動。並希望項某“早日南下主持這個局面。”
這些幻想看起來:似乎不免激烈,實際上正是他們在窮途末日之際,分崩離析的徵兆,其對蔣幫悲觀絕望的情緒.已至爲明顯。特別是要困踞長春的項迺光“:早日南下主持這個局面”更是這幻想中的一大諷刺。
讓我們拭目等待吧,當國民黨在美帝援助下,其中央大員們仍不免存有“五日京兆之念”,準備“白俄式的亡命生活”的時候,看這些跳樑小醜又能有些什麼作爲暱!
“何不作富家翁”
前些日子,曾經不斷向長春蔣軍頭目們高叫:“必將重演吉林覆輒”的原六十軍上校副參謀長冷克,近來隨着八月的秋風更加書信頻來,“益以兄等安危憂”了。在他從南京致暫五十二師副師長歐陽方中的信上,除說明“長春今後更苦,援救無術”外,更苦口婆心地勸告他的朋友早早逃出死城。其肺腑之言中,有謂廣兄家有餘金,可敷下半世生活,何不回京作富家翁?”又謂:“吾等所得不過蠅頭微利,又何必在那苦苦奔求耶?”這種論調來自首都,去至孤城,其聲音宛如秋夜孤鴻,是顯得那樣低沉,無力。但在“京滬亦復苦不堪言,”而“急於他往”的冷克上校,又能說些什麼呢?當蔣家朝廷已經搖搖欲墜的時候,嘍羅們的低調,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了。
尚“市長”,更晚了
現在再提提僞長春市長尚傳道,此公自活動浙江省府委員,因“任務重要,不能離開”以來,似乎仍不甘坐死孤城,依然千方百計企圖逃走。但長春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的朋友們雖然也明知“援救無術”,但也不能不表示一點“衷心的關懷”。於是千策百計紛至沓來,其中遠從貴州寄來的妙策,則勸他在逃跑不能之時,趕快收拾民心。內雲:“無論治軍爲政,最要者莫過於深入人心,蓋危難之際其效用乃見耳,否則雖有廣土衆民,一臨鉅變亦不可恃。”此千古名言,雖屬良策,但對於以吸食人民血汗爲生的尚傳道者流,則無異於風馬牛,即令此公爲着保命,肯如此虛僞一時,可是長春市民的眼睛,又怎能那樣容易矇蔽呢?打幾個耳光,給一個甜棗,那只是哄騙小孩的把戲,而長春市民的血海深仇,決不會如此輕輕罷休。
尚“市長”,一切都晚了,逃既不能,要想假惺惺的再來一套虛僞欺騙,當苛政惡跡早已“深入人心”的時候,就顯得更晚了。
“爲妻兒保留青山……”
從廣東新潮寄來的信中,一位名叫媛的妻子正用如泣如訴的筆調,懷疑着她的丈夫——長春第五兵站醫院的主任陳俊麟是否還在人間。信一開頭就這樣寫着:“時序已遷,仲秋到了,可是你的消息仍杳如黃鶴……我始終懷疑着你有什麼遭遇不敢告訴我!”又說:“八月來了,預告着東北嚴寒的開始,想起你去年冬天所受的痛苦,多麼令人傷心呵!你說過今年八月無論如何應設法回來,如今,怎麼樣了,連消息都沒有,你怎麼能夠回來呢?……”“大局如此,我想到你痛苦的時候,一定借酒澆愁,摧殘自己,但……無論如何,仍得爲妻兒保留青山呵!’’同樣耽心着自己丈夫死活的,另一位僞合江省黨部何書記長的太太,在從北平寄來的信中,更胡思亂想地說:“昨夜又夢見了你,我倆從一片大水裏渡過來,我穿的棉靴棉褲完全都溼透了,你瞧着我全身淌水,你不住的笑,這夢不知又要怎樣去解釋,唉!夜長夢多……。”
哀音是更加低沉了,但長春的夜卻不會太長,隨着滿城秋聲,黎明的號角,已經在長春外圍的山頭嘹亮的響了起來。
一九四八年九月二十日於長春近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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