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二號病房50來米長的走廊
不停拖地的精神病人老張頭
2004年1月13日星期五晴
現有職工582人的沈陽市精神衛生中心,目前有住院患者400餘人。2003年1-11月份,該院門診接待人數為24388人,住院患者共2081人。精神科二號病房共有男患者55名,是醫院春節前人數最多、最難管理的一個單位。
1月12日下午4點30分,小護士曼穎准時接了夜班,這意味著此後的16個小時,她將和其餘的兩名同事看護這55名患者;這意味著漫漫長夜裡,她將一眼不眨地工作;這意味著她將拿著巡更棒,往返50來米長的病房達48次。2004年伊始,小護士曼穎剛剛過完22歲生日……
四班輪值,初來患者重點看護
二號病房裡的患者,病癥迥異,發病時的表現千奇百怪。強迫癥的患者總是強迫自己做事情,比如歪著脖子走路、反復拖地等;幻視、幻聽的患者一般因精神壓力大或長期失眠等原因致病,他們表現出對周圍的人很敏感,眼神緊張,缺乏安全感;抑郁癥患者很少言行,自殺的潛在意識強,是重點看護對象;分裂癥患者胡言亂語;躁狂癥患者亢奮、妄大……同一病房不同病癥的患者看護起來很辛苦。二號病房共有12名護士,分四個班輪流值換。三個班專值夜班,一個白班,每班均有一名男護士,每名護士平均看護四個病人。該科吳輝主任認為,患者初來時情緒都不太穩定,是重點看護對象。
小護士曼穎負責看護重病房———3-5號房間,這是一間惟一沒有房門的病房。住在裡面的以新來的患者為主,大偉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小胖原來也是,但他今天上午主動要求換房,理由是他認為大偉總以替他開鎖為名,試圖訛詐橘子、香蕉、Q Q糖之類的食品。小胖未滿18歲,102公斤,因癲癇後期腦部神經受損入院的。曼穎辦公桌後身的半圓形的兩個病房是特殊病房:小強在左,黃南在右。他們倆因患肺結核被隔離治療。
小強是個有著27年病史的老病號,今年51歲了,問他是怎麼得病的,他說,那年,他哭了五天五夜,之後就胡言亂語了。『用事實說話,李大夫你可以去我原單位調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准。』混亂的邏輯、嘶啞的嗓音、木魚似的眼睛、塌陷的兩腮、誇張的手語,總之,小強是正常人眼中最典型的精神病患者。『一句話,勞動改造新人類。』如果你追問他剛纔說的是什麼,他馬上說,『一句話,勞動致富,向雷鋒同志學習!』說罷,轉身蹲在病房門前,埋頭不語。為什麼他喜歡別人叫他『小強』呢,『走向強大!』小強和大偉是典型的躁狂型分裂癥。
『大偉,回來!你又找小胖做什麼?(晚上)8點了,上床睡覺。』曼穎叫住企圖沿牆根溜走的大偉。『這小子搶我一根煙,不就吃他倆香蕉嗎?』大偉提著褲子含糊其辭地蹭回了病房。
『不嚴厲些,他們就欺負你。(心)明淨地作人。』曼穎羞澀地笑了笑,『這也要分人,沒犯病的患者很聽話。』說著,她將走廊、病房裡的大燈全關掉了,一眨眼,各個房間都亮起了昏黃的小燈。這裡的每間病房都必須開燈睡覺。
患病27年,小強以院為家
走廊裡走動的患者少了,只有老張頭默默地在裡端的那頭拖著地。『他有強迫癥,不讓他拖就生氣。』曼穎說。小強也拿著浸滿水的墩布橫一下豎一下拖起來。『今天怎麼勤快了?睡覺去吧。』曼穎說。『知識就是力量,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李大夫好!』小強抬起頭,莊重地向我敬了個軍禮。如此荒誕的舉止嚇了我一跳。『他這幾天有些犯病了。正常時話很少,可聽話了。』我望著眼前這個神志不清、體格羸弱的患者,心裡酸溜溜的。
『哥哥,大偉又走到我床邊問我睡沒睡;叔叔,他搶我撲克當名片。你管管他啊。』一名大偉同病房的患者低聲帶著哭腔對我說。
『看來今晚大偉是不能安穩睡了。』身材魁梧的男護士王班長低沈道。
『我抽根煙就睡。』大偉嬉皮笑臉地慢步走了出來。
『藥勁兒不管用,按醫囑,打針!』王班長斬釘截鐵地說。
『又打針,抽完這根行不?張曼玉她妹妹———張曼穎,來,點上。』給大偉打完針,二號病房安靜多了。
晚10點45分,小強從病房走出來,披著軍大衣,拿了根『禾河』牌井岡山地產煙,和我借個火後,蹲在門前抽了起來。此時,曼穎依照慣例查房去了。
『李醫生,你好!請問杜秋有沒有病?』我下意識地搖搖頭。『對,沒病。華子良有沒有病?沒病。我———小強有沒有病?精神病。呵呵,李醫生,你說我有沒有病?』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騰』的一下,小強站起來,大衣落地,手裡多了張字條。『李大夫,請你看看我的自白書。』近在咫尺,一股濃重的煙味噴了過來。我感覺寒毛豎起,猛地將身子傾向一方,順手接過字條。小強迅速撿起大衣,?當一聲關上門,隔著鋼化玻璃衝我鬼笑。
曼穎回來時,小強已蒙頭大睡。『沒嚇著你吧?』『你一個小女孩不害怕嗎?』『習慣了。其實只要真心為他們好,等他們好了,心裡會記著的。大部分時間,患者都很配合治療。』
3點15分,小護士度過難熬時刻
『噠—噠—噠』,牆上的石英鍾走個不停。下半夜12點半,他們三個值班護士坐在重病房邊的椅子上,誰也沒有說話。……不知何時,大偉穿著內褲走出來,要煙抽。『我毒癮犯了,以前紮針兒的。看,胳膊上全針眼。王班長給他根煙。』『你怎麼回事?作人是不?』大偉一下子躺在地上,『我不困,你們看著,我來個鯉魚打挺。』說完,他還真的雙腿一用力,勉強蹲了起來。『練過呀,以前道上的,王哥給根煙吧。』三人會意一下眼神,然後合力將他攙扶到床上,用保護性約束帶將其雙手固定在床邊。『不約束一下,他很容易傷了自己,整個病房也得被鬧醒。』王班長氣喘吁吁地說,『躁狂就這癥狀,亢奮、話多。』『哥,少抽一口,把煙屁股給我吧。』大偉隔著玻璃,瞅著我嘴邊要燃盡的煙,用哀求的語氣小聲說。我環視一下他們三人,咬咬牙,走了進去……
3點15分,曼穎像受氣的孩子,依偎在長椅的一端,默默地撫弄著白大褂的一角,頭靠在潔白的牆上,偶爾抬頭看看鍾的指針。這是她最難熬的時刻。王班長和張護士走到暖氣片附近,靠在上面。『長期值夜班,傷腎,烙烙腰。』王班長憨厚地笑著說。過了一會兒,曼穎說有些餓了,我說沒准備些乾糧嗎?她笑了笑:『減肥呢。』王班長扒著窗戶看大偉起了鼾聲,躡手躡腳地走進病房為他松了綁……
我頭一趔趄,醒來時,身上已多了件軍大衣。早晨4點45分,年齡大些的中老年患者已有很多往返於衛生間、盥洗間了,走廊裡的人漸漸多起來。身材矮小的大偉拎了件內褲晃晃悠悠地踱出了病房,『這個我不要了,我家有1000多條呢。扔哪好呢?』說完,回手丟在了紙簍邊,蹣跚著朝衛生間走去。小強的門也開了,他握了團手紙,直勾勾地看著我,又將食指壓著雙脣。『噓——,一句話,大便乾燥。』弄得我哭笑不得。
一聲『謝謝』,道盡醫患真情
二號病房的清晨較之外面的世界提前了些,曼穎三人新一輪的繁忙又將開始。喧嘩聲、招呼聲、衝水聲、唱歌聲,曼穎嬌小的白色身影穿梭在不足50米的走廊裡。我恍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仿佛置身於夢境中。這裡的靈魂似乎沈睡在麻木的肉體裡,他們有自己的情感,卻不知如何表達;他們渴望醫好自己的疾病,卻沒有足夠的信心走出生命中的陰霾;他們幻想著外面的世界,卻經不起風吹草動,世態炎涼。像曼穎這樣的年輕女孩,她們院裡至少有40多名,她們收入微薄,她們生活絢麗多姿,她們用美麗的青春解讀著白衣天使純淨的神韻。
1月13日6點40分,我困倦地向食堂走去。張曼穎等三名夜班護士要8點半交完班後,纔能坐班車回家休息。曼穎的家在皇姑區塔灣附近,與單位分別為沈陽一陲,南北相望。等曼穎跨進家門,至少已是中午11點。這樣的生活節奏,小曼穎早已習以為常。『看著患者康復,出院時和我說句「謝謝」,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她的這句話讓我在平凡中領悟到一種偉大。(本文所涉及的患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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