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日,幾天前還被勒令停辦的成都“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得到了最新通知:及時整改,暫時繼續辦,以滿足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求學的需要。一部分外來務工人員鬆了口氣,而另一部分還在觀望。
2月4日,位於躍進村一組的“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開學,200多名孩子在這所民辦農民工子弟校的3層教學樓內,開始了他們的新學期。與此同時,他們的家長卻在學校的大門上看到了金牛區教育局的《通告》和《告家長書》。《通告》中稱:“經查實,‘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未經登記註冊便擅自散發招生簡章招生,其行爲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依法勒令其於本通告發出之日起停止違法辦學行爲。”《告家長書》中稱:“該校不具備九年義務教育辦學條件,教育局將對其堅決依法取締;該校存在諸多安全隱患,一旦學生髮生安全意外,合法權益將得不到任何保障;該校系違法、違規辦學,國家不承認其學歷,即學生不能正常獲得畢業證書,也無法保證正常升入更高一級學校學習;爲了讓您的孩子有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請各位家長將您的孩子送入合法的、正規的、有保障的學校就讀。”
家長:希望學校能辦下去
2月7日,記者來到這所學校,看到不少人聚集在大門口,而門上張貼的告示已經被撕掉了大半。校長、也是兩個出資人之一的張祖鬆告訴記者,區教育局每天都會派人來,“但是他們從來不找我這個負責人,而只是讓家長們把自己的孩子轉到附近的公辦小學去”。
當被問及學校是否沒有經過教育行政部門審批時,張祖鬆表示“確實沒有”,但一再強調其初衷是,“希望教育局指出我們有什麼問題,我們好根據這些來加以改進”。而教育局卻“只給我扔下一句,你們這兒不合格,辦學一律免談”。說着,張祖鬆拿出一張《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力量辦學許可證》,編號是“川A·金牛012號”。這張許可證批准了一個叫張先德的人在此處辦一所“都市雙語文化藝術專修學校”,審批機關就是金牛區教育局,發證日期是2003年9月18日。據張祖鬆介紹,張先德正是這間校舍的所有者,他的學校沒有維持下來,因而以每年8萬元的租金將校舍租給了張祖鬆和他的合夥人。連同第一年租金在內,他們爲辦這所學校已經投入了20多萬元。張祖鬆說:“我就不懂了,現在說我們這兒也不行,那兒也有隱患,可當初怎麼會批下來的?明明就是一樣的校舍嘛!”
記者在校園內被十幾名學生家長圍住了。從樂至縣來成都打工的熊凱是惟一一個願意說出自己名字的人。他大聲地說:“我的女娃兒,在成都的公辦小學讀的一、二年級,每年都要交1200元的借讀費,雜費一學期也要收400元,太貴了!上學期讓她回樂至去讀,但我們不放心,又讓她回來了。在這兒上三年級每學期只收620元,別的錢就都不用交了,我覺得很合算。而且我娃子說了,這比鄉里頭的學校教得好。說實話,我們內心是很希望這個學校能辦下去的。”
聽了他這番話,周圍的人頻頻點頭。當記者問他們知不知道這所學校是非法辦學時,一個姓王的大姐說:“總比農村那些學校好嘛!”“就是就是,教得也可以,起碼我們出來打工的能負擔得起。”馬上有人表示了贊同。而肖大姐則表示,“關鍵是讓我們的娃兒讀到書了!”她說自己曾經問了好幾所公辦小學,都被一句“我們這兒不收插班生”擋了回來。此言一出,又引來一片附和聲。“我們是窮人啊,讀不起他們那些‘好’學校。”家長們大多表示,不希望把自己的孩子轉走,而要求保留這所民辦的農民工子弟校。
主管部門:出了問題,誰負得起責
2月9日,記者來到金牛區教育局,辦公室主任張劍和主管社會力量辦學的成教科科長何昌德接受了記者採訪。張劍介紹,這所學校的3層教學樓是單通道,違反了學校必須是雙通道的消防要求,而且整座樓本身就是違章建築,沒有任何城建部門的審批手續。“學校沒有任何安全保障,萬一發生羣死羣傷事件,誰能負得起責?”
據何昌德介紹,他們接到了家長的諮詢電話才知道這所學校是非法辦學的,教育局因此馬上就要求負責人前來提交申請、等待審批。“但是直到今天,都招了200多個學生開始上課了,我們主管部門還是沒有收到任何申請。光憑這一點,我就覺得這所學校和辦學者沒有起碼的可信度”。
針對辦學者出示的《許可證》,何昌德解釋,當時批准的很清楚,是非學歷教育,而非學歷教育的審批條件要比學歷教育寬鬆得多。更關鍵的是,學校所在區域已經劃定爲拆遷區,辦非學歷的短期培訓班問題還不大,而九年制義務教育具有很強的連續性,“總不能說今天把別人孩子招進來,上兩天課,又拆遷了,還得挪個窩,這怎麼能行?太不負責任了”。
張劍說:“《民辦教育促進法》出臺以後,對民辦學校我們肯定要大力扶持;同時,誰審批,誰負責,我們的壓力也很大啊。”他表示,在這件事中,最讓教育主管部門感到“有難度”的就是做家長的工作。
據悉,金牛區教育局已經和附近的幾所公辦小學做好了協調工作,學生們可以就近分流,“絕不會有任何一個孩子失學!在經濟上確實有困難的還可以獲得一定程度的費用減免”。
記者在成都市教育局社會辦學管理處看到了一份最新的情況統計,成都市進城務工就業農民子女中,學齡兒童共有約5.1萬人,其中在普通公辦中小學就讀的有4.5萬餘人。政府投資舉辦的農民工子弟校目前有1所,建在成華區青龍鄉,已招收農民工子女1370人,而金牛、成華、武侯3個區正在積極籌建3所。同時,成都市鼓勵社會力量舉辦農民工子弟校,目前已正式審批了5所民辦簡易學校,共招收4203人。
成都市教育局:我們有點兒尷尬
2月11日,記者專訪了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長蔣平。蔣平認爲,去年國務院下發的78號文件規定了教育部門對進城務工就業農民的子女要“一視同仁”,但這並不是要取消所謂的“借讀費”。目前,成都市政府的外來務工就業農民子女入學暫行辦法正在加緊出臺,到時候會明確專門針對這一羣體的借讀費收費標準,“肯定是要讓他們能負擔得起的”。
蔣平說:“這次的事件,可能由於我們教育執法部門在處理上有不妥當的地方,所以成了社會熱點。市政府很重視。現在,我們教育部門有點兒尷尬。一方面我們理解家長,因爲這類學校確實能夠解決他們的一些苦衷,所以他們一般是站在辦學者一方的。但另一方面,教訓我們是有過的,到時候出事了,像捲款潛逃、安全事故什麼的,受害的還是他們。其實,除了5所正式審批的民辦簡易學校外,還有一些沒有審批下來。但因爲當地的具體情況,學校也在辦。雖然辦學者和我們主管部門也是磕磕碰碰的,但終究雙方還是在溝通,可以做成一些事。一句話,我們堅決鼓勵民辦民工子弟校,但並不是無原則的。把握‘度’很重要,還是要規範、要依法行政。”
2月15日,記者分別追蹤採訪了成都市金牛區教育局成教科科長何昌德和“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的校長張祖鬆。
據何昌德介紹,本學期開學後,金牛區教育局對轄區內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數量做了最新的統計。春節過後進入金牛區的外來務工人員特別多,遠遠超過了往年,這些人的子女中共有近2.5萬名學齡兒童,所以導致金牛區的中小學出現了“爆滿”的情況。“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附近有一所公辦的友誼小學,本學期已經增加了3個教室,多招收了100多人,仍然無法滿足周圍務工人員的需求。
這樣一來,原定的分流計劃無法實施,因而區教育局決定暫時保留“都市外來人口子女學校”。這所學校被要求限期整改,首先是取得房管部門的房屋安全鑑定,並在消防部門的指導下增加通道,以達到消防標準。接下來再進一步完善教學設施、規範師資隊伍,最終達到民辦學校的審批要求。
張祖鬆告訴記者,孩子們已經在正常上課。現在不僅沒有學生退學,相反,這幾天每天都還會新增加幾個。張祖鬆說,據他了解,目前還有很多住在附近的農民工在觀望,“他們很想送孩子來這裏上學,但是又很擔心學校最後會被勒令關閉,導致自己的孩子仍舊讀不到書”。(記者徐百柯)
中國著名農業問題專家溫鐵軍:農民工的孩子爲什麼在城裏讀書難
我見過“棒棒”。我認爲,“棒棒”們的孩子要在城市裏讀書,確實是太難的事,幾乎不可能。農民工的孩子爲什麼在城裏讀書難?這背後的問題之一,是城市教育行政管理部門對教育的壟斷。
現在,城市的教育資源存在過剩的問題。城市裏的小學、中學,因爲生源不足,都開始合併。這是城市教育管理部門,把公衆稅收投資辦的學校,當成了教育部門的壟斷資產,只爲部門利益服務。城裏的民工子弟學校,爲什麼被關停?教育部門以“民工學校不合標準”而強行關停的行動,背後還是教育的壟斷。
我認爲,即使允許農民工的孩子進入城裏的公辦學校,即使不收借讀費,但是其他各種收費,還會把這些孩子趕出去。爲什麼收費的民工子弟學校上得起,而免費的公辦學校卻上不起?爲什麼完全收費的民工子弟學校,比所謂的實行義務教育的學校收費還低?
教育體制改革長期滯後,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沒有這方面的突破,農民工孩子城裏讀書的問題,還會是個難題。按照中央一號文件,進城民工是享受國民待遇的產業工人的提法,還會落實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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