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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瑞軍起了個大早。6時30分,他出現在河南上蔡縣文樓村衛生所的院子裏。十來個村民們正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處,等着衛生所開門。
這天是2月21日,55歲的陳瑞軍進駐文樓村後的第一個週六。在被突如其來的“派駐令”召至文樓村前,每逢雙休日,他一般都在八九點鐘才起牀。
但村民們顯然沒有周末的概念。
若是兩天前,這種現象也許會讓從未到過艾滋村的陳瑞軍覺得詫異。但現在,他已開始慢慢了解他面前的村民———這些艾滋病的感染者。
衛生所吸引他們的唯一理由,便是可以領到免費的抗艾滋病病毒的藥物。只要他們感覺“不得勁”,隨時可以到村衛生所診斷、領藥、掛針。這是去年國家對艾滋病高發村的允諾。
陳派駐的文樓村,正是這樣一個艾滋村。3170名村民中,HIV檢查呈陽性的600多人,發病的470多人。就在最近幾年,已先後有100多人死於艾滋病。
亡者基本上是中壯年,有的家庭甚至勞動力盡失,只剩下孤兒鰥寡。籠罩在艾滋病“陰影”下的更多村民,因爲恐懼而不敢化驗。
在缺醫少藥、地處偏僻而又貧窮的文樓村,免費抗艾藥對村民有着巨大的誘惑力。但在衆多的艾滋病感染者面前,數量有限的藥物顯然“杯水車薪”。村民們只能早早地到衛生所等候,希望自己能成爲當天的幸運者。
陳瑞軍已走遍了文樓村6個自然村中的4個。而這兩天摸下來的情況,讓他心情無法不沉重。
天色漸漸發亮,村民們也越聚越多。陳瑞軍立在院子裏,不時找些村民拉拉家常。
問題好像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村子裏最突出的矛盾是藥物發放,村民們抱怨說,沒有發病的人紛紛把藥領走,再高價賣了出去,而真正需要治療的卻領不到藥。
陳瑞軍一籌莫展。
韓莊和羅莊這兩個自然村,陳瑞軍還沒去。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定得去摸摸情況。
到文樓村後,陳瑞軍已連續三個晚上沒好好睡過一覺。緊張的工作不免讓身患高血壓的他產生力不從心之感。昨天妻子從鄭州趕來看望他,離開時還特意囑咐“好好休息”,陳瑞軍決定午飯後歇歇再去韓莊和羅莊。
想起妻子,他臉上現出了笑意。妻子有些不放心,特意帶了一瓶洗手的消毒液。
自從他到文樓村的消息傳開後,他已經接到了不少慰問和關心的電話。好多往日裏聯繫不太緊密的同學、朋友,紛紛打來電話要他“注意安全”。而在北京某部隊服役的兒子,也每天會給他打一次電話。
是媒體泄露了他的行蹤。到文樓村後的第一天,他接待了14家媒體,緊接着第二天,又有12家媒體等着向他提問。之前,他從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跟這麼多的記者打交道。
這牽扯了他大量的精力,也把他所做的一切,暴露在了社會的注視和監控之下。
時近中午,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陳瑞軍接着電話,返身往村委會走去。他接到通知,駐馬店市委書記要來看望工作組的成員們。
駐馬店市的市委書記給工作組送來了方便麪、火腿腸等一些食用物品,也說了些慰問、鼓勵和希望的話。陳瑞軍將市委書記提出的“希望”認真地記在工作筆記上。
雖是週六,媒體依然沒放過任何一個“逮”住陳瑞軍的時機。直至下午2時,陳瑞軍才得以脫身,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員動身趕往韓莊和羅莊。
上兩天剛下過一場雨,路有些泥濘。路是該修修了,打量着腳下的路,陳瑞軍忖道。
但修路問題現在也令他煩心。文樓村的路從哪修到哪本已有了初步規劃,可村民們分歧極大。意見最大的是韓莊和羅莊。村民們說,他們那兒偏僻,更需要修路。
韓莊西頭路口邊的一家小理髮店裏,理髮師傅正在給一位村民刮臉。
陳瑞軍頓了一下,轉身走進理髮店,與理髮師傅聊起天來。離開時,陳瑞軍說,今後不要再用剃鬚刀給顧客刮臉,這種方式有可能“不小心造成第二代傳播”。
韓莊四下一片寂靜。春節才過,但家家戶戶門上,紅色的春聯卻不多見,大都是藍色或綠色。當地有一個習俗,凡是家裏有人亡故,在春節時不能貼紅色春聯,以示對亡人的尊重和紀念。
陳瑞軍很仔細地數了數。貼着藍色或綠色春聯的,至少有三分之一。最近幾年間,韓莊已有數十人死於艾滋病。
剛剛過了“龍擡頭”(農曆二月初二),每家每戶的院子裏都用竈灰畫了大大的圓圈,象徵着今年穀物的豐收———那是村民們對今年收成的祈求。
羅莊的情況,大體類似。
陳瑞軍想,除了對患者的救治和救助外,艾滋病村面臨的最長遠、最根本的問題,恐怕還在於發展經濟。
回村委會的路上,陳瑞軍一聲未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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