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病牀前,是一盆她喜歡的文竹,因爲文竹實而不華,堅定向上,一如她的性格。孫珊珊說,今天,是她入院的第36天,有文竹天天在旁邊,她就不覺得自己是個白血病人。
她喜歡笑,這是她最大的愛好,無論跟誰說話,結束時,她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朗朗笑聲。即便病魔纏身,她依舊每天要笑上好多次,同醫生,護士,還有爸爸和媽媽……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但悲痛總被她的笑臉和聲音掩蓋。只是,當窗口散落了夕陽的餘暉,她纔會停止滔滔不絕的嘴巴,默默地坐回牀頭,翻着影星鞏俐的畫冊。
那刺眼的血色夕陽,無情地提示着她,不斷地接近自己生命的終點,而她明星的夢想還只能是夢想,她卻無法像從前那樣,盡情扇動着翅膀,飛向戲劇的殿堂。
“我渴望繼續活着,踏上星光大道。”這名青島籍的上海戲劇學院一年級女孩說。
白色的“舞臺”
2月24日,孫珊珊結束了在青島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的第二次化療,這些以毒攻毒的藥物似乎不忍去吞噬,這個20歲女孩天生微微卷起的頭髮。
“它們可是我的驕傲呀,沒有了,以後還怎麼做演員!”珊珊親了親媽媽幫她扎的大辮子,輕輕的。
也是這一次化療,孫珊珊體內的白細胞從發病時的97%降低到21%。快樂得像只小鳥的珊珊,帶着防菌口罩,開始在病牀上唱起了納西族的民歌《納西篝火阿哩哩》,彷彿回到了半年前在上海戲劇學院的考場。
受到她嘹亮歌聲的感染,醫生、護士和隔壁病房的兩名白血病患者都圍在她的牀頭,邊聽邊打着拍子。一曲唱罷,珊珊意猶爲盡,接着又唱了《藍花花》,而且在牀上儘可能做着她表演時所帶的手上動作,白色的病牀似乎成了她實現夢想的表演舞臺。
一雙雙眼眶裏噙着淚花。一個20歲的白血病女孩所表現出來的驚人毅力令每一個人折服。護士說,“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個得了白血病的孩子,她總被自己製造的快樂所包圍。”
唱着,唱着,珊珊讓媽媽替她穿上鞋子,當即就在狹窄的病房內扭起了新疆舞蹈《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她,1米68的身段在舞蹈中搖擺中,顯得美妙婀娜。口罩緩緩地從她地臉龐掉下。白皙的皮膚,會說話的大眼,眉毛細又長。媽媽說,姍姍的臉型沒有得病前,比較瘦,像臺灣明星林心如。
珊珊說她在病房中一點也不孤獨。她同護士姐姐有說不完的話,不停介紹着戲劇學院的人和事,現在幾名護士可以熟練地說她寢室幾個女孩子的姓名。時間長了,每個護士還都被她取了別名,護士長被她叫做大美女,一名30多歲的護士因爲姓邵就被她親暱地稱呼爲邵邵。她從不避諱談到自己的病情,並時常勸慰旁邊病人。
“媽媽對不起……”
媽媽倪連芝是一位醫院的化驗員,這位48歲的中年婦女將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女兒身上,“但我們總覺得對不住女兒,長這麼大了她從來沒有輕鬆過,卻時常替我們操心。”只要說起女兒,倪連芝的眼角就淚水不止。她說,女兒很堅強,自從她確診白血病後從來就沒有哭泣過,“僅僅在化驗報告單出來前,她少有地放聲哭了一次。”
那是春節的前一天,2004年1月20日。
這天上午,爸爸孫憲明就要去拿幾天前珊珊在醫院做的骨髓檢查報告,原本媽媽也要去,但珊珊請求媽媽不要去,說她口渴,想吃西瓜,讓媽媽替她到外面去買。其實,她擔心媽媽看到糟糕的檢驗結果後無法承受。因爲在骨髓檢查之前,假期回到家的珊珊就面露病色,眼睛臉蛋開始浮腫,並伴有低燒,隨後做的血液化驗顯示,她的血常規各項指數都偏低。
那時起,珊珊就斷定自己得了白血病,因爲她的症狀同電視和書中的白血病人太相像了。從此,全家人每個人都異常不安,但都以沉默掩飾着內心的慌亂。
媽媽出去替她買了半個西瓜回來,用勺子挖的第一口西瓜正準備送到珊珊口中時,珊珊在這一瞬間放聲大哭起來。媽媽急忙將西瓜放到一旁,將她攔在懷中,“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媽媽你就讓我在你面前大哭一次吧。”
這個善良的母親面對女兒突如其來的哭泣,不知所措,抱着她也號啕大哭起來。
過了幾分鐘,珊珊的哭聲小了,她將眼淚擦乾,對媽媽說,“媽媽對不起,我辜負你了,我知道我得了什麼病,我很遺憾不能實現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心願,不能爲你養老送終。”
“珊珊,不要說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媽媽就知足了。”媽媽哭得更加激動,心情更爲複雜,她不曾所料女兒知道自己的病後想得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這個母親,“孩子,你的病肯定會治好的,相信媽媽好嗎!”
“好,那以後我們都不哭,還是像過去那樣,跟姐妹一樣說說笑笑。”珊珊要求媽媽。媽媽答應了,把哭泣藏在了孩子的背後。
當天中午,爸爸孫憲明將化驗報告拿了回來,噩耗正如她們母子事先預料的那樣,面對不幸,沒有人再流淚。“走,去醫院。”爸爸說。
“好吧,記得把我曾經拍電影時照的相片也帶上。”珊珊平靜地回答爸爸。
這天,豔陽高照。去醫院的路上,珊珊捕捉着路上的每一個細節,揮手揚臂的交警、攜手大街的情侶、清掃大街的環衛工人……。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從病房中走出,她只想着如果沒有生活的觀察,將來自己一定做不成一名出色的演員。
“我一定能站在表演的最高領獎臺”
珊珊說,等病好了以後她什麼困難都無所畏懼,因爲生死她都經歷過了。
她說,從媽媽懷她起就多災多難,“也許是老天讓我早早成熟吧。”珊珊是倪連芝懷的第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流產了。她也差點重蹈前兩個的命運。
在媽媽懷上的她的第三個月,開始出血,醫生建議倪連芝做流產,否則孩子出生後可能會有身體缺陷。但倪連芝倆口子堅決不同意,他們需要一個孩子。商量的結果是,即便孩子出來後是個傻子、瞎子、瘸子,也要生下來,那是一條命。
到了第四個月,倪連芝又出血了,這個堅強的母親還是沒讓醫生做流產。幾番波折後,珊珊來到了這個世界。
“進上海戲劇學院也是走了很多彎路。”珊珊說。之前,誰都認爲她可以考上中央戲劇學院,因爲小學5年級的時候,她已是青島電視臺小白帆藝術團的成員,後來被知名導演王建軍相中,在《小虎與懶貓》中扮演女一號樑晶晶。1998年,珊珊獲得山東省六項藝能卡拉OK大賽的第一名;1999年參加全國電臺歌曲選拔大賽獲得一等獎。
但考中央戲劇學院在過了一試和二試後,三試沒有她的名字,爲此她和媽媽在北京的地下室住了一個月。雖然落選了,她並沒有對自己失去信心,一位指導過她的中戲教授評價她,“憑你的天賦和功底,將來足以成爲一名出色的演員。”
後來,珊珊一路哭着和媽媽坐車來到上海,她們繼續住在廉價的地下室,但這次,她們收穫而歸。珊珊在無數應考者中脫穎而出,以第5名的成績被上戲表演系音樂劇班錄取。她清楚地記得最後的口試時,系主任徐衛宏問她,“你對考試過程有什麼感覺?”她回答,“我覺得我是一個千里馬,我渴望有伯樂賞識我。”徐衛宏笑了。
半個月後,她在家收到了專業錄取通知書。
“從出生到現在都這麼坎坎坷坷走來,我也能走到表演的最高領獎臺,說不定以後我成名的代表作就是演一名白血病患者。”珊珊說,躺在病牀,既是爲了早日康復,也在體驗一種真正的生死,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死。
前幾天,珊珊和媽媽都做了一個夢,都夢她大學畢業了,和著名導演張藝謀合作的第一部主演影片好評如潮,她也成了中國最棒的女明星之一。
“人家都說,夢是反的,我偏偏不是,我每次夢見什麼就是什麼。”珊珊堅信自己的未來是美好的。
生命倒計時?
許久沒有回學校了,珊珊特別想念她的老師,同學。她還想,跟寢室的好友一起逛淮海路,到城隍廟吃蟹粉小籠。但她從不問醫生那一天可以出院。想念的時候,她就對着病房南面的大海眺望,聽遠處海浪的聲音,看空中飛翔的海鷗。她對記者說,“我以後一定可以像海鷗一樣飛得很遠,很高。”
青島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血液科副主任孟凡軍是珊珊的主治醫生之一,他介紹說,珊珊的病屬於急性單核細胞白血病。
珊珊目前的治療主要是化療,通過化療不斷殺死體內的白細胞,經過兩次各7天的療程,白細胞數量已經明顯下降,體內白細胞剩下21%,但遠沒有達到危險完全緩解所要求的5%之下,因此,接下來還必須進行化療。待徹底緩解後,就必須進行骨髓移植手術,否則珊珊的生命在180天便要終止。
孟凡軍說,救治珊珊的生命目前遇到兩大困難。一方面,必須儘快尋找到合適的造血幹細胞配型,而一旦體內白細胞下降到完全緩解程度而沒有合適的造血幹細胞,體內白細胞就可能再次復發,降低以後手術的成功率。另一方面,費用問題,從治療到最後的骨髓移植手術,整個費用估計要70萬元左右。
據記者瞭解,珊珊得病後,青島當地各界爲她舉行多次募捐活動,現已經籌集到20萬,但資金的缺口還是很大。
與此同時,晨報記者今晚11時截稿時獲悉,中華骨髓庫告訴晨報,已經找到3個與珊珊配型一致的造血幹細胞捐獻者。記者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電話通知珊珊後,她又驚又喜,“我說了,我是幸運的,那麼多人關心我,我的病一定能治好。”輕輕的,一首珊珊最得意的《納西族篝火阿哩哩》又在電話那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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