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五一長假,有一百三十三萬外地遊客來到北京。北京動物園是很多遊客要去的地方,可是,就在五一前夕,有消息說這個全國曆史最悠久的動物園,將會搬家。《經濟半小時》的記者在五一黃金週期間,到北京動物園做了調查。
5月6號,北京的旅遊高潮逐漸退去,但是,北京動物園仍然擠滿了遊客。從上午開園到下午3點,十幾個售票窗口一直有遊客在排隊,負責檢票的工作人員也一直忙個不停。在這個黃金週裏,北京動物園裏的一切都和以往的黃金週一樣,並沒有動物園要搬家的任何跡象。而且,就在五一黃金週到來之前,北京動物園裏的水禽湖還專門進行了大規模的整修,這也不像是要搬家之前的做法。
不過,還是有一些北京當地的遊客已經聽說了動物園有可能要搬家的消息。
記者:“聽說過這個消息嗎?”
遊客:“聽說過,報紙上看過,電臺上也聽過。”
在北京動物園的遊客中,兒童是當然的主角。多數遊客都是一家三口,或者一家三代一起逛動物園。但有位老人卻獨自一個人來到這裏。他是張忠,今年68歲,是動物園的常客。聽到動物園有可能搬遷的消息後,他專門帶上相機,希望把動物園的老朋友們拍下來做個紀念,他正在拍的這座白熊山已經有50年的歷史。
張忠告訴記者:“打解放以前,這不就是動物園嗎?只不過是範圍沒這麼大,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這麼多擴建,範圍確實那比以前要超出好多,沒法想象了。說實在的卻是發展。”
記者:“那就在這會咱要把動物都搬到郊外去合適嗎?您認爲。”
張忠:“怎麼說也得考慮,要是爲它們生存的更好,這還可以考慮,給它們創造更優越的條件。如果假如說要單純爲了利益,給它們搬家,這幹別的說實在的,還不如不搬呢!”
和其他很多遊客一樣,張忠只是聽到動物園搬家的傳聞,並沒有得到任何方面的證實。
在動物園值班室,記者見到了北京動物園的副園長王保強,到底搬還是不搬,記者希望在這裏能夠找到答案。
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這件事情政府沒有定。”
記者:“沒有定?”
王保強:“現在是在論證,還是在一定的範圍內論證,沒有說大規模的討論。”
雖然王保強沒有明確告訴記者,論證工作的具體內容,但是這至少表明,北京動物園可能搬遷的傳聞的確不是空穴來風。那麼,把動物園搬走,這件事到底是怎麼提起來的呢?動物園負責人透露,這和今年北京市人代會上的一份建議有關。
北京市人大代表郭寶東是北京市大興區委辦公室主任,在今年北京市人代會上,他提出了這樣一份建議:《關於北京動物園搬遷到大興與北京野生動物園重組的建議》。事實上,他和一些人大代表在去年的人代會上就開始醞釀這件事情。
北京市人大代表郭寶東:“後來呢,在2004年的第二次會議上,那麼正好北京地區以及全國發生了禽流感。代表們更多議論的是說禽流感跟人的生命安全也有聯繫,可以傳染到人。這樣大家就意識到作爲北京的動物園,在城市的中心部位,是不是對人,對廣大市民有很大影響。”
在這份建議中,郭寶東列舉了北京動物園留在城市核心區的三項弊端:
一、威脅到城市的公共衛生安全;
二、增加了城市交通的壓力;
三、影響了動物的正常生長。
郭寶東的這個建議提出來,儘管當時並沒有受到外界關注,但卻很快引起了北京市有關部門的注意。今年2月份北京市人代會剛結束,北京市發改委就委託市工程諮詢公司多次召開專家會議,就動物園搬遷事宜進行前期論證。而他們論證的內容,不僅僅是搬與不搬,而且還涉及到搬到什麼地方去這樣的問題。
北京動物園搬遷的問題被提出來以後,首先在很多專家學者中間引發了爭論,有表示贊成的,也有提出反對的,雙方互不相讓。雖然目前這種爭論並沒有公開,不過記者注意到這裏面有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參與爭論的,不僅有動物學家、城市規劃專家、環保專家,甚至還有社會學家。爲什麼對一家動物園的搬遷,專家們會這麼叫真呢?
北京動物園地處北京市西直門外大街的北側,在二環路和三環路之間。隨着北京市的發展,這裏已經從20多年前的郊區變成了城市中心區。搬遷問題爭論的核心就是要不要把這個動物園從中心區搬到郊區去。
北京動物園是我國最早的動物園,它的前身是1906年成立的農事試驗場(萬生園),新中國成立以前,曾經多次更名。1955年正式命名爲北京動物園,並向遊人開放。
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已經在這工作了30年,在他的眼中,每一座動物的館舍甚至每一座建築都記載着一段歷史。比如這座1942年建成的猴山,山上的猴子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茬,最早來這裏看猴兒的孩子們現在也應該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
新中國成立以後,北京動物園在事實上一直扮演着國家動物園的角色,在多次外事活動中起到了橋樑的作用。1972年,中美元首實現歷史性的會晤,中國政府將北京動物園的一對大熊貓贈送給美國人民,在世界外交史上傳爲佳話。
北京動物園現在佔地面積是86.2公頃,在全世界的城市動物園裏排名第三。目前,北京動物園共展出動物近500種、6000只,其中珍稀動物208種近2000只。
面對這樣一座歷史悠久的動物園,搬還是不搬的確要好好掂量,無論是作出什麼樣的選擇,都需要拿出足夠充分的理由。那麼,現在爭論的雙方,又都分別拿出了什麼樣的論據,來支持自己的意見,反駁對方的觀點呢?
北京市人大代表郭寶東在提出搬遷動物園建議的時候,第一條理由就是出於公共衛生安全的考慮。而贊成搬遷的專家們也都把這條理由着重進行了強調。
侯寶昆是北京市林業局動物保護處的處長,從非典到禽流感,他所在的這個處忙了整整一年。
北京市林業局動物保護處處長侯寶昆:“特別現在目前這非典,包括高致病性禽流感問題,這種可能性在科學界雖然有爭議,但是誰也沒有排除它的可能性。所以這裏頭有一個公共衛生安全問題。”
北京師範大學的副教授張立也是搞動物保護的,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中國代表。動物園和公共衛生安全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張立和侯寶昆同樣擁有對這個問題的發言權。但是他的觀點和侯寶昆截然相反。
北京師範大學副教授張立:“動物園裏的動物實際上它已經在這個環境裏生活了很多年了,它本身,除非是人把疾病傳給動物身上,動物本身就不可能在把任何其他疾病傳到人類身上了。這樣的話對動物園裏的動物安全來講,更多的應該是防範。由於人的這種過分的親密接觸,而攜帶進來的大量的人所患的病毒和疾病傳到動物的身上,這是動物園最關心的。所以不管這個動物園是在城裏也好,還是在城外也好,大批的遊人的涌入,都可能會對動物園裏的動物的健康帶來威脅。”
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的職稱是獸醫師,他也認爲,動物園並沒有對城市公共衛生安全構成威脅。
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有些因素呢,我們不能歸咎於動物園。”
記者:“爲什麼這麼說呢?”
王保強:“你比如說候鳥的遷徙,天空中候鳥的遷徙。咱們的環境改造了,環境改善了以後,它候鳥遷徙可能要落腳,它就不僅說是動物園的問題,它到處都可以落腳。這個東西並不是說動物園的問題,它有的不是動物園,比如其他公園,有水域的或者有森林的地方,它也落腳。那能不能把那些東西也都遷走呢?人們能不能遠離這些公園呢?我覺得這就不客觀。”
爲了進一步說明動物園不適合建在城市中心區,北京市林業局的侯寶昆處長試圖用古今中外的例子來加以說明。
侯寶昆:“我們北京動物園過去歷史上是在郊區。隨着北京城市的發展擴大,尤其建設現代化國際大都市,以後它已經處於中心區的位置。同過去歷史上,包括國際上也很少找到在城市中心區有動物園的。”
但是侯寶昆的說法再次遭到了張立的反駁。
張立:“在倫敦和華盛頓,還有悉尼等等很多大城市,它的動物園都是坐落在城市的比較靠近中心的一個位置。”
就北京動物園的搬遷問題,有兩次選址專家論證會。兩次會議共邀請了12名專家參加,其中九名專家談到了公共衛生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反對搬遷的聲音佔了上風。但是主張搬遷的專家們並沒有認輸,雙方又開始圍繞另一個焦點動物保護,展開爭論。那麼,爲了動物們着想,這個家到底應該是搬還是不搬呢?
北京市目前已經建設了兩家野生動物園,一個在南邊的大興區,叫做北京野生動物園,另一個在北邊的延慶縣,名稱是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樂園。在郊區的動物園裏,動物們過得怎樣呢?
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樂園園長徐陽:“咱們首先進入第一個散放區呢,是熊的散放區。在這個散放區裏放有黑熊和棕熊,在車的右前方是棕熊。棕熊主要分佈在我國東北和西南的動物。這個就是虎的散放區,在這個散放區裏呢,面積比較大,植物比較多,地勢高低起伏,咱們找一找,虎可能多在林裏休息。左邊這些木排是老虎洞,是給老虎休息和磨爪子用的,以便它爪子更加鋒利能捕捉到獵物。”
像這樣的散養區,北京野生動物園一共設立了9個。人在籠子裏,而動物在外面。
徐陽:“非洲草食動物在非洲草原,它的佔地面積也是很大的。從我們這個區域來講,就是單頭只的動物佔地面積要比圈養的要大得多,也適於它的生存,也適於繁殖。”
各個散養區的動物顯然已經習慣了參觀車輛從自己的領地裏駛過。在整個上午的時間裏,有匹狼一直在專心的挖一個洞穴,工作人員不會對它的這次行動進行干預。
而與此同時,北京動物園裏同屬犬科的這三匹豺在不知疲倦的進行折返跑。籠子只有25平方米左右,這些善跑的動物只能用這樣的方式鍛鍊自己的身體。
當然,在北京動物園裏,很多動物的住處比豺要寬敞一些。但是和北京野生動物園裏的同類相比,他們能夠擁有的空間還是比較狹窄。
於是,主張搬遷的專家們在這個問題上大做文章。
侯寶昆:“動物保護這個問題,國際上有一個概念叫動物福利問題。應該說進入野生動物園,它的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大,自由度大,也就是說野生動物的權利得到了保證。這裏頭從我們保護或者說總體上來說,動物園的搬遷要在動物保護方面,那是它的最大的捷報。”
然而對侯寶昆的這一說法,張立仍然不能認同。張立曾經和許多國際動物保護組織合作,參與亞洲象、藏羚羊以及一些瀕危鳥類的研究和保護。
張立:“那麼如果片面追求園子擴大的話,而忽視每個個體動物個體的需求的話,這樣再搬遷到遠處,再有更大的園室,實際上動物的福利也沒有得到保障。實際上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保障現有的環境下條件下動物的基本的福利問題。”
張立也承認,有些年代久遠的籠舍的確需要改善,比如這頭駱駝,他的故鄉是鬆軟的沙土,在這裏卻只能踩着堅硬的磚地,這很不合理。但是張立堅持認爲,這種問題完全可以就地解決,不應該成爲搬遷的理由。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對記者說,他們對動物館舍的改進已經在進行當中。
北京動物園副園長王保強:“在原來的建築基礎上,我們正在做一些改造,力圖通過環境的改造,給動物創造一個比較舒適和諧,符合自然的環境。”
到底哪種選擇纔對動物保護更加有利?專家們在這個問題上,還是達不成一致。而這場爭議到了這一步還沒有中止。接下來,雙方又圍繞着動物園的交通問題,展開了新一輪爭論。
在交通方面,北京動物園搬與不搬,兩種選擇的優缺點都同樣鮮明。北京動物園在城市中心區,優點是交通方便,成本較低,缺點是給本來就緊張的城區交通形成了壓力。而搬遷到郊區後可以緩解周邊地區的交通,但缺點是增加了遊客的出行費用。專家們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有不同的看法,因爲交通問題的背後,有一本不能不算的經濟賬。
北京市的西直門地區是最擁堵的路段之一,動物園顯然要爲此承擔一定的責任。在動物園門前有十幾路公交車的站點,公交車的每一次停靠都有可能造成後車的擁堵。而且,動物園沒有足夠的停車場,很多車輛就違章停靠在路邊,這更加加劇了這裏的擁堵。
侯寶昆:“據我們知道的這個可能不準確,北京動物園最高日流量在36萬左右,這是一個驚人可怕的數字。你想想在一個不大的區域,一天要集結二三十萬人,這對交通有什麼壓力。所以這個對於要說起搬遷,它的利益也有一個,緩解交通壓力問題。”
反對搬遷的專家們也承認西直門地區的交通問題,但是他們更強調的是,搬遷到郊區之後,將給遊客造成很大的不便。
張立:“如果搬得比較遠了以後,相對來講有人他去着不方便,一個交通不方便,另外一個他出遊的成本增加了,這個人們他不會不考慮。”
如果動物園搬到郊區,到底會給遊客們增加多少成本呢?以北京動物園和北京野生動物園做一個比較。
遊客:“我們坐車一塊錢就到了,兩人一人一塊錢,兩個坐公共汽車比較方便。”
記者:“比如說你們三口人來這玩的話,玩一次大概需要花多少錢?”
遊客:“從車費到孩子的飲食,一般我們一百塊錢之內就差不多,三口人用的不是很多。”
北京動物園旅遊旺季的門票價格是15到20元,兒童享受半價。一家三口逛動物園,交通成本3到9元。這樣總共花費可以不超過60元。
而北京野生動物園距離市區38公里,如果駕車前往,動物園承諾報銷單程的高速公路通行費,但是回程的20通行費要自己負擔,往返汽油費大約需要30元。北京野生動物園的門票是80元。這樣一家三口的費用接近300元。
在北京野生動物園,記者見到的很多遊客都是穿校服的中學生,這次活動是學校統一組織的,很多孩子是第一次到北京野生動物園。
記者:“這兩個動物園你們更喜歡去哪一個?”
中學生:“這個。這個比較好。”
記者:“都是比較喜歡這個,理由是什麼?”
中學生:“這畢竟是野生的,還可以,也就是說跟它近距離接觸,沒有網子籠子隔着。而且這挺乾淨的,沒有那麼多臭味,對環境比較好。”
說起動物園搬遷,這幾個同學出了一個這樣的主意。
中學生:“我覺得應該把這個動物園搬那邊去,把這個搬到那邊去。”
記者:“爲什麼?”
中學生:“讓更多人激起保護動物的愛心吧!”
記者:“在這不一樣嗎?”
中學生:“在這畢竟離得比較遠,很多人都不會爲了這麼遠的路而跑到這來。”
今年五一黃金週期間,北京動物園的遊客人數是50萬人左右,而北京野生動物園的遊客人數爲8.2萬。
王保強:“所謂的效益帶來的效益,最主要的是由客源帶來的效益。北京動物園現在是一年六百萬遊客,如果遷到郊區以後很難保證。起碼我個人對這個不樂觀。”
張立:“最重要的一個指標就是說它能夠影響多少公衆,那麼這個就是動物園的教育功能。如果這個動物園能夠儘可能多的去影響更多的公衆,特別是年輕的青少年,或者孩子,那麼這樣動物園它的作用就達到了。我覺得首先應該認識到一點,這點應該是不容置疑的,作爲動物園來講,公益這點這項應該是不容置疑的。”
其實,動物園是否要搬家,算帳的還不只是遊客。前不久,北京市發改委把大興、延慶、順義三個遠郊區縣推薦爲北京動物園新址的備選方案。這三個區縣目前都在積極爭取這個項目。它們對動物園搬家算得又是一筆什麼賬呢?
郭寶東:“現在有這麼大一塊沙荒地,把它充分利用起來,那麼產生它過去沒有過的效益,那麼另外還帶來了整個這個地區人流和物流的變化,會帶來這個地區農民的增收。比如說一些服務業的到來,將來還有一些其他能夠便民的事業,都可以相應的進行配套,而且還有老百姓,老百姓農民還可以到這裏來就業。”
然而,對於郭寶東算的這筆賬,北京動物園副院長王保強有不同的算法。
王保強:“任何事物都有兩方面可能,也可能給當地旅遊發展帶來經濟效應,但是也不能不考慮到另外一種可能。把北京動物園拖進死衚衕,幾十個億哪來,如果說幾十個億資金政府拿不出來,搞商業炒作,商業炒作整個公益性就沒有了,公益性沒有了動物園的生命就停止了。”
王保強和北京動物園的動物們打了30年交道,如果真要搬遷,他還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王保強:“就動物遷移是要有損失的。這個現象說句實話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有些損失造成之後真是無法彌補。”
動物園是一項公益事業,它的發展需要公衆的參與。那麼,在北京動物園搬遷這個問題上,北京的市民們是什麼態度呢?在北京市民中進行的一次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反對把動物園遷到郊外的市民,佔到被調查總數的50%,支持搬遷的市民佔40%。而在如果搬遷後,動物園目前的用地如何使用上?北京市民的意見比較一致,有70%的被調查者選擇全部改作城市綠地。在調查中,還有一些市民提出,即使搬遷,之後也應該把動物園的現址作爲文化遺址加以保護。專家和市民的意見,可以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不論持什麼意見,記者都希望他們的觀點,都能得到有關部門的真正尊重。從這個角度看,是否搬遷動物園,就不是一個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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