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全國六分之一人口的中國第三大河流淮河,是我國投入最多、開展污染治理最早的大江大河。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委員會“中華環保世紀行”日前組織新華社記者,對淮河流域水污染及防治狀況進行了歷時一個多月的深入調查。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淮河污染嚴重反彈,主要水質污染指標已達到或超過歷史最高水平,流域約60%爲劣五類水質,污染由地上波及地下,直接影響1.3億居民生活。一些專家、羣衆提出質疑:淮河污染治理耗時10年,國家、地方和衆多企業投入600多億元巨資,是否付諸東流?
600億元投入沒有白費
上世紀90年代初,淮河水污染日甚一日,不僅對流域水生態造成毀滅性打擊,同時嚴重影響全流域居民的生產、生活。1994年6月,國務院專門召開淮河水污染治理會議。隨後頒發了《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暫行條例》,這是迄今我國爲單一河流水污染治理制定的唯一一部法規。
以此爲契機,中央,蘇、魯、皖、豫四省各級地方政府和企業,高投入、大規模治理淮河水質污染。僅“九五”期間國家安排的淮河治污項目200個,總投資120億元;蓮花味精、豐原集團等千餘家上規模涉污企業,陸續投入數百億元建設污染處理設施,包括鄭州、徐州、淮南等在內的百餘座城市籌建污水和垃圾處理廠;1998年以工業企業達標排放爲內容的“零點行動”,關停一大批治理無望的造紙、皮革等重污染企業,犧牲工業產值200多億元。綜合沿淮四省採訪所得數字,10年間,各種渠道的淮河污染治理投資總額超過600億元。
“如果簡單地認爲淮河10年治污付諸東流,顯然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如果沒有這10年,淮河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一位治淮專家這樣說。
在淮河10年大規模治污過程中,從中央到地方,建立了相對完善的環保機構,形成了有效的監測網絡。一支保衛淮河的行政、執法隊伍逐步建立起來。與人員監管相配套的是建立起水資源監測體系。
在經濟高速增長,人口壓力巨大的情況下,淮河高速度的污染趨勢得到初步遏制。據統計,近10年來,淮河流域GDP翻了一番多,但污染主要指標COD(化學需氧量)入河總量從1993年的150萬噸減少到2003年的123萬噸。
安徽省阜陽市水利局局長陳柏生則認爲,淮河治污10年最大的成績還是全民環保意識的增強。“從一開始盲目上馬各種重污染的小造紙、小製革廠,到現在關閉小企業,無論是政府部門、還是普通老百姓,都意識到保護淮河的重要性。”
10年治污水質回到“原點”
成績讓人振奮,但記者在查閱、分析淮河近期的監測數據時發現,淮河水質污染又回覆到了10年前的水平,甚至出現進一步加速惡化的趨勢。從今年1月下旬到5月上旬,淮河干流13個斷面,全部超標。主要污染指標COD入河排放量,已接近歷史最高水平;全流域年污、廢水入河排污量超過1993年水平;氨氮入河排放量高出歷史同期30%。地處淮河下游的江蘇省盱眙縣境內的淮河水質更是出現了多年來沒有過的持續上百天劣五類水現象。從淮河發源地河南桐柏縣到江蘇洪澤湖和淮河入海口,千里淮河兩岸居民成天都在爲飲用水發愁。前些年安徽蚌埠市“守着淮河喝礦泉水”曾是大新聞,現在,從桐柏縣招待所到洪澤湖水上船家,全是飲用礦泉水、純淨水。
3月下旬,記者經歷難忘的一幕:從安徽界首驅車前往河南項城,經過沙穎河高速公路橋時,惡臭漸濃。打開車門,臭味更甚。循着臺階下了高速公路,來到了淮河一級支流沙穎河邊,水體已如醬油般顏色,蚊蠅絕跡。河邊一位30多歲農民告訴記者,他就住在附近的張寨。十幾年前,沙穎河水可以喝,更可以澆莊稼。但後來上游建起了味精廠和造紙廠後,水就一天比一天差。最嚴重的時候,數十天河水就像墨汁,兩岸行人掩鼻疾走,不敢稍事停留。“現在這樣子還算好了。早幾年,沙穎河水不能吃,也不能澆灌莊稼,我們只能喝井水,在地邊打井澆莊稼。過去打下幾米就有水出來,現在井都打到上百米了,出來的水味道還怪怪的。”這位農民憂鬱地說。
在安徽蚌埠採訪時,一位當地的老人向記者反應,他們平常喝的自來水,要加上鹽或者糖才能下嚥。而在蚌埠淮河大橋邊的3號碼頭,記者還沒看見河水,就已經聞見一股夾雜着腥羶的臭味。
綜合沿淮各地環保局和淮河水利委員會提供的資料,目前的淮河水約60%爲五類水,喪失了水功能,即不能飲用,不可工業用,也不能作爲農業用。用環保或水利的術語說,“喪失水功能”的水,事實上已經不是“水”了。支流沙穎河、渦河、洪河等流域尤爲嚴重。粗略估算,涉及1.3億人口的飲用水危機,再現端倪!
誰是污染淮河的禍首?
上有嚴肅法規,下有政府、環保部門護衛,到底是誰還在污染淮河?
記者調查發現,淮河污染格局悄悄發生重大變化:工業污染退居其次,城鎮居民生活污染成爲淮河最大污染源,且增勢迅猛。1999年,淮河流域生活污水排放量首次超過工業污水排放量,隨後比差逐年迅速擴大。據沿淮地市統計,現在淮河水污染來源60%以上是城鎮生活污水排放污染,比例最高的地區達87%。
歷史上,淮河流域主要是農業地區,到上世紀末,蘇、魯、豫、皖沿淮地區,城鎮化程度平均不到30%。但近年來,沿淮小城鎮和中小城市發展迅速。地級市常住人口一般都在30萬人以上,縣城及縣級市常住人口平均接近10萬,居住人口在萬人左右的小城鎮崛起一大批。安徽省阜陽市環保局副局長史春算了一筆賬:城鎮人均每天產生生活污水0.2噸,沿淮地區登記人口1.68億,城鎮化比重每增加1%,每天增加入河生活污水33.6萬噸。按沿淮各地城鎮發展規劃,2010年前全流域城鎮化率將會達到40%以上,淨增城鎮人口2000多萬,即使人民生活水平保持靜止狀態,屆時淮河每天也將新增污水400萬噸。
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城鎮生活污水處理率極低,計劃興建污水處理廠半數以上沒有動工,已建工程很少發揮作用。據國家環保局最新統計,沿淮四省“十五”計劃中生活污染處理項目未動工率高達93.3%;由於虧損運營,記者沿淮看到的已建成的生活污染處理設施多數在“曬太陽”。鄭州市日均向下遊排放污水240萬噸,經過處理的僅37萬噸。阜陽、蚌埠、信陽、淮南等幹流較大城市,生活污水平均處理量不到產生量的十分之一。
淮河污染反彈呈加速趨勢,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沿淮工業經濟形勢明顯回升,工業污染源和污水排放量顯著增加。近年來,沿淮工業產值平均年增長率達20%。工業污染源客觀上有較多的增加;良好的市場環境使污染度較重的造紙、食品加工業規模迅速擴大。如蚌埠豐原生化集團,產值將由2003年的40多億元,發展到今年的70多億元。化肥、造紙價格上升,效益大幅度提升,刺激企業擴大生產。
記者在暗訪中還發現,沿淮重點污染源偷排現象仍非常嚴重,地方保護和依賴GDP的發展觀念,使“五小”企業死灰復燃。在淮河治污中被重點治理的丁集的小皮革、渦陽的小造紙又悄悄恢復生產。
更有甚者,淮河流域最大的工業污染源蓮花味精廠,就在三月底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委員會領導赴周口考察水污染的前後,居然直排工業污水。3月31日,記者到“蓮花味精”的一個排污現場看到,醬油狀發酵廢水洶涌而出,直入河流,泡沫四濺,酸臭逼人。同樣,蚌埠八一化工廠、印染廠等墨汁狀污水從未間斷向淮河排放。
“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因爲水污染,短短的十幾年,讓這句民謠成爲歷史。周口淮河監測站站長王餘杮呼籲:“10年了,淮河還在哭泣!我們不能坐視污染給淮河兩岸的人民帶來哭泣,讓淮河人的子孫繼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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