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深夜破門而入
一扇普通的門。一道被重力擊打留下的長約十釐米的裂痕和大大的凹坑。記載着5月16日晚,安徽省潛山縣一幢普通商住樓裏發生的一件不普通的事。
當日晚近零時,潛山縣城梅城派出所的3名協警(即“聯防隊員”)跨越轄區,來到彭嶺派出所轄區內的皖國路,悄悄走上了王芳家租住的商住樓的二樓。沒有正規的警察帶領、沒有出示任何證件、沒有說明任何理由,他們突然破門而入,對居住在房間裏手無寸鐵的少年三姐弟王曼麗(女,16歲)、王靜靜(男,14歲)、王瑩瑩(女,13歲)發動了突然襲擊。先是王靜靜居住的房間門被撞開,接着他們又衝進王曼麗和王瑩瑩居住的另一個房間,一頓拳打腳踢。
王靜靜當場被打得昏倒在地,頭部血腫,不省人事。王曼麗腹部被踹了好幾腳,一隻手被扭得當場腫成胡蘿蔔,身體蜷縮成一團。最小的王瑩瑩也是全身青紫,動彈不得,可憐的她還記得幫姐姐擋了兩拳。3個壯漢對3個柔弱少年的施暴迅雷不及掩耳,以至於三姐弟的姐姐王芳聞聲從樓下趕來開門都來不及。
三姐弟被毒打後的慘叫聲,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格外刺耳。5月28日晚,一位家住事發現場300米開外的王姓年輕人向記者回憶起當晚的情形,依然心有餘悸。
所幸在外闖蕩過幾年的姐姐王芳頭腦還算清醒,她迅速打通120,將3個弟妹送往醫院搶救。王芳清楚地記得,當她將被打傷的3個弟妹往救護車上擡時,3個行兇者站在她們家二樓的窗戶口,冷冷地觀望着。那晚,王芳的愛人忙於工作、老父親回老家照料病重的爺爺,都沒有回來。王芳還清楚地記得,醫院裏的醫生在檢查完3個弟妹的傷勢後,用了“殘忍”兩個字。
醫院的病歷真實地記錄着:王靜靜,腦震盪,頭皮血腫,清醒後又昏厥兩次;王曼麗,四肢外傷,腹部疼痛;王瑩瑩,頭部受傷害。
以“抓賣淫嫖娼現行”的名義
事發後,3名協警對此的解釋是:“要抓賣淫嫖娼現行。”
3人宣稱,5月16日夜他們接到電話,說王芳所開的美容美髮室存在賣淫嫖娼現象,於是他們便在附近守候。晚11點左右,發現有一男一女上了樓,就去抓賣淫嫖娼的現行。3人還稱,他們進屋後,是3個孩子拿東西打他們,而他們根本沒有還手。至於孩子爲什麼受傷,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還特別強調:正是因爲3個小孩的阻撓,嫖客從二樓跳樓逃跑了,他們沒能發現。
5月28日晚,記者在事發現場看到,王芳四姐弟租住的這幢商住樓,一樓門面房與上面四層居住樓的通道是隔開的,上樓必須走樓後的公共樓梯。假設3名協警所說的“一男一女”存在,但站在樓外,無論如何看不到他們究竟上的幾層樓,憑什麼斷言兩人是上了3姐弟住的二樓?
3名協警還稱,他們在撞門時,從門縫裏看到確實有人赤身裸體躺在牀上。但那天,牀上睡的是14歲的王靜靜。天已開始有點熱,王靜靜只穿了一個褲頭,被子的一角搭在身上。
3個協警宣稱,是幾個孩子的阻攔導致嫖客翻窗逃跑。但記者在現場看到,嫖客要逃走根本不可能。一是商住樓前後都是開闊地,有燈光照映,無法躲藏;二是商住樓一樓門面房高度超過一般住宅樓近兩米,一、二樓的樓層高加上窗臺的高度有七、八米,下面就是水泥地面,跳樓後肯定非死即傷;第三,假設嫖客真的跳樓逃跑了,但賣淫女呢?爲什麼現場除了同居一屋的16歲的姐姐王曼麗和13歲的妹妹王瑩瑩之外,再也找不到別的女孩?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王芳家所在的轄區爲彭嶺派出所,而3協警所在的梅城派出所離此地有數公里之遙。早在2003年,安慶市公安局就曾專門發了一個文件,潛山縣公安局也曾三番五次開會禁止派出所跨轄區查處娛樂業,三人爲什麼要跑這麼遠去抓賣淫嫖娼?潛山縣公安局一位內部人士的話也許是最好的解釋,“這裏抓到一個賣淫嫖娼的一般罰款是3000元至5000元”。
可怕的冷漠莫名的遲緩
3名年少弟妹遭到毒打全部住進醫院,已經讓原本有身孕的王芳難以承受。但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事發第二天的5月17日,當她和愛人先後前往轄區內的彭嶺派出所和縣公安局報案時,遭到的卻是冷遇。
彭嶺派出所的答覆是:這是“兄弟所”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好處理,去找縣公安局吧。
縣公安局從值班室到辦公室再到信訪辦,最後的答覆是:現在沒有人,過兩天再來。
無奈之下,王芳的愛人小董想到了媒體。聯繫了當地媒體後,當天就有兩名記者趕來採訪。
記者來過之後,5月17日晚,縣公安局派人到病房看望3名受傷少年,並當場答覆:安心治療,治療費用不用擔心。
但記者一走,當王芳和愛人單獨去找縣公安局時,事情如何處理,醫藥費何時支付,又都沒了下文。
王芳的母親去年剛患癌症去世,家裏花了很多錢。幾個弟妹都靠她和愛人不多的收入,生活十分拮据。到5月21日,預付的醫藥費已經全部花光,醫院停了藥。王芳和愛人只好再次到縣公安局苦苦哀求,結果到了中午11點多,公安局來了兩個人墊付了當天的藥費300元后,又沒了下文。到5月24日,公安局終於又給了1000元,就這樣直到今天。
因爲缺錢,三弟妹的治療基本處於停頓狀態。
5月28日,記者見到了3名尚未辦出院手續、但卻已被迫提前出院的受傷少年。因爲時近期末,王靜靜於當天開始返校上課,但上學頭一天就感覺頭又暈又痛;王曼麗被踹的胃部至今仍隱隱作痛;受傷最輕的王瑩瑩胳膊上的青紫還清晰可見,小姑娘告訴記者,左腿痛,走路邁不開步……
對3名協警的處理,縣公安局曾在5月17日對媒體稱,三協警已被開除,“可以確定,3位協警員是私自違紀執法,王靜靜等三姐弟確實是劉宏等三協警所傷”。但時至5月29日,縣公安局仍無法拿出任何處理三協警的書面材料。縣公安局一位領導的答覆是,因爲這段時間忙得坐不下來,所以連“開除”的處理意見都是口頭的。
5月29日上午10時,記者來到3名協警所在的潛山縣梅城派出所,這個在辦公樓牆上貼着“24小時值班”的派出所內空無一人。記者在當天上午,先後兩次長時間撥打該派出所的報警電話,電話是通的,但一直無人接聽。
梅城派出所附近農戶5月29日向記者證實,幾名行兇的協警三四天前還在派出所裏進進出出,很是逍遙。
記者從潛山縣公安局獲悉,該局近期將開會討論處理此事。
爲什麼又是協警
發生在潛山縣城的這起惡性事件儘管有些駭人聽聞,但協警違法執法,已並不鮮見。問題在於,國家有關部門早在幾年前就已明令取消協警,爲什麼在潛山,協警依然存在並橫行鄉里?
潛山縣公安局劉局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對協警問題不無苦惱。他坦言,儘管此次問題出在協警上,但體現的是公安隊伍在管理和力量方面存在的現實問題。劉局長告訴記者,實際上潛山縣在3年前就下令全部解散協警,但現實情況是,警力嚴重不足。
劉局長說,以縣城爲例,10多萬人,有3個派出所,但總共只有正式警員10餘名。在最偏僻的鄉鎮,是一個警員轄一個鄉,“想真正保證一方平安,簡直就是空話。”一些基層鄉鎮爲了搞好本地治安,寧願提供財物保障,並物色專人協助警察處理治安事務。面對這樣的情況,地方派出所是十分樂意的,因爲一方面不花錢壯大自己的勢力,另一方面聯防隊員都是對地方情況瞭如指掌的人,有些時候對警察辦案的確很有幫助。縣公安局考慮到地方派出所的實際需求,也只好默許。
但一開了口子,就意味着管理的責任。一個派出所究竟需要多少協警,協警的培訓、管理等等,在協警本身都已是“灰色存在”的情況下,都成了被忽視的問題。劉局長透露,據初步摸底,3年來該縣的協警又悄悄壯大到好幾十人的隊伍。
按照過去的規定,協警必須在正規民警的帶領下才能協助辦案,不具備獨立辦案的主體資格。記者在採訪潛山縣城居民中瞭解到,實際上協警單獨行動的時候很多。當地居民儘管知道他們違規執法,但卻敢怒不敢言,害怕打擊報復。
記者從公安機關了解到,安徽省潛山縣面臨的協警隊伍解而不散、解而難散甚至“死而復生”的問題,在全國並非個別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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