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蒂·戴維斯
青春期叛逆的巨大反作用力,讓女兒急欲擺脫父母影響造成的心理陰霾;成年後,女兒終於發現父親身上所負載的家的含義
在許多年前一部影像模糊的家庭錄像裏,我是一個穿着百褶裙、胖乎乎、蹣跚學步的小女孩,正拉着母親的手走過庭院。我的步伐很小,媽媽必須爲我調整她的腳步。從她衝着攝像機鏡頭微笑的樣子來看,扛着攝像機的顯然是我父親。
在晚些時候的家庭錄像中,我是一個11歲的不愛搭理人的小姑娘,個頭比我的年齡顯得要高,長着長跑運動員的長腿。我拒絕理會媽媽張開的雙臂--因爲我想堅持自己的意志,想讓自己表現得很獨立。在這種時候,我的傲慢是很明顯的,似乎我和母親從來沒有被那根她把血輸送給我的短短的臍帶連在一起過。她看着攝像機鏡頭後面父親的樣子,顯示出了她所受的挫折。
在那些日子裏,沒有記錄在影片裏的是,每當母親和我一起外出時,我就不那麼大步流星地走了。我不是衝在前頭就是跟在後頭,拒絕爲她而調整我的步伐。這是青春期叛逆的步伐,這意味着迫使她退到我選定的一條界線之外。同樣沒有記入影片的還有父親憂傷的眼神,他試圖告訴我,我的行爲多麼嚴重地傷害了我的母親。
有時候我認爲,爲了理解我們所經歷過的生活,我們只需要看看伸展在我們身後的腳印就足夠了。我們可以跟隨嬰兒期邁出的試探性的第一步,穿過漫長而富有挑戰性的青春期和剛剛長大成人時的大步--那些流失的歲月、那些總是和自己的家庭保持距離的日子、那些虛度的時光--到達那些隨着我們成長而記錄下的更加堅實的腳印。
這些是我們遺留在地球上的痕跡。如果我們仔細去看,我們也能看到父母的腳印。當他們指導和引領我們時,通常是靠近我們的;在另一些時候,他們則在我們身後很遠處,因爲他們等待着我們回來和記着他們。
最終,我們放慢了腳步,花更多的時間、更加仔細地觀察我們的父母。多年前的一天,我的父親,這位曾經昂首闊步走在歷史舞臺上的人,坐在我的餐桌旁,這時他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總統任期,他試圖在我做的意大利麪條裏把西紅柿小心地挑出來--我忘了他不喜歡生西紅柿了。當我們閒談時,他悄悄把西紅柿扒拉在一邊,不想讓我注意到。他總是非常禮貌--在疼痛時也這樣,在病重時仍然是這樣。我認爲有時候他吃東西僅僅是出於禮貌,因爲人們讓他這麼做,並非是他感到飢餓。如果我以前知道這一點,那麼在那些動盪激昂的歲月裏,我會沉溺於這種品質的美好並從中得到教誨--我相信我會的。
現在幾十年過去了。我同母親穿過她的花園--我們走下石階,沿着花園小徑觀賞玫瑰或者摘一些山茶花插到我房間的花瓶裏。那些日子她的步伐很緩慢,我只得因此調整我的步伐。父親呆在房間裏,自從老年癡呆症禁錮了他,那個房間便成了他的整個世界。當他的眼睛最終閉上的時候,這將是他看到的最後一個房間。他的腳不能再穿越這個世界,然而我四處望去,卻看到他在每一個地方。
感謝父母所做的工作--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並盡其所能把我們養育成人。無論我們是否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們都會認識到爲人父母是一件多麼令人敬畏的任務。
有人或許會說我父親的腳印比其他的父母更大更深,因爲它的政治遺產給予它們重量,在歷史的殿堂中創造出無法去除的印痕。但當我回首歲月時,我所看到的並不是那些腳印。我看到的是當他帶着女兒爬到山頂放風箏時他的棕色旅遊鞋踩出的腳印;我看到的是粘滿泥點的馬靴踩在馬具房混凝土地面上的痕跡;我看到的是他印在溼潤的海灘沙石上的腳印。他的步伐是平穩、堅定的,如同他走向白宮,走在歷史的舞臺上一樣。我也看到沙灘上的一個小女孩,她把自己的腳放進父親的腳印裏,去看父親的腳印比她大多少。
我一生都迷失在這些腳印裏,我曾掙扎着、浴血奮戰,想把自己從中拖出來。但現在,我在每一處海灘、每一個足跡裏搜尋父親的痕跡。因爲,它們標誌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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