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焦點訪談》2004年7月20日節目實錄--講述了一個公安幹警的悲情陳述,一個除惡英雄的無奈選擇。
主持人(敬一丹):您好觀衆朋友,歡迎您收看《焦點訪談》。您現在看到的這位,他的名字叫董留民,是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公安局副政委。因爲查辦了一個惡勢力團伙,2003年7月,董留民從縣公安局被借調到市公安局,五個月以後,又得從市公安局被借調了河南省公安廳。從縣局到市局,再到省廳,董留民被一步一步地向上借調,因爲他受到了惡勢力團伙及其保護傘的瘋狂的報復。作爲縣公安局副政委的董留民爲什麼會面臨這樣的處境呢?
(畫面提示:河南駐馬店平輿縣人民政府人民羣衆來訪接待室)
解說:作爲借調幹部,董留民在河南省公安廳上班已經有半年多了,今年的6月10號,他專門回到了家鄉駐馬店市平輿縣,這天,新任的平輿縣委書記首次接待上訪羣衆,作爲平輿縣公安局副政委的董留民排在了上訪的隊伍中。
(畫面提示:採訪駐馬店時平輿縣公安局副政委董留民)
董留民:其他領導們都認識我,他們一看我說董政委你咋坐到那裏邊去了?我說我今天是來上訪的,我要向縣委書記,新的書記反映我遭到打擊報復的問題。
解說:董民所說的打擊報復,是源於他2002年2月接手查辦的一起河南省公安廳督辦的惡勢力團伙涉嫌犯罪的案件。案件涉及的惡勢力團伙的頭目叫劉明理,這個人在平輿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原是平輿縣金由村的農民,靠經營僞劣產品,敲詐勒索等手段巧取豪奪,非法斂財而發跡,並混得了平輿縣工商聯副主席,縣政協常委,駐馬店市政協委員等一系列的頭銜。董留民的妻子從一開始就堅決反對他查辦這個案件。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妻子)
董留民妻子:堅決不讓他接,而且拿出女同志家屬的作風,跟他曾經哭過,吵過、鬧過,不讓他接,爲啥呢?因爲劉明理他的勢力確實太強大了。
解說:妻子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2002年的一天,劉明理當中辱罵縣長助理董合社,打了幾個耳光之後揚長而去。同樣是在2002年,劉明理在縣公安局辦公樓裏謾罵了一個多小時竟無人問津。劉明理如此囂張顯然是底氣十足,董留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劉明理惡勢力團伙,還有讓劉明理底氣十足的保護傘。董留民沒有理會妻子的勸阻,開始帶領辦案人員與劉明理惡勢力團伙及其強大的保護傘展開較量。查清事實後,2002年3月1號,董留民組織突擊行動,當晚11名犯罪嫌疑人被抓獲,但是劉明理卻逃跑了。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
董留民:第二天劉明理就派人給我送去兩千塊錢,我把這個錢給他退回去了。然後過了一段時間,他又派人給我送去了一萬塊錢,我把這個錢上交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劉明理親自給我打電話,說給你拿兩萬塊錢,你把人給放掉。我說你別說拿兩萬塊錢,你拿三萬塊錢我也不敢放人。這是省廳和市局督辦的案件。
解說:董留民帶領辦案人員依法辦案,案件的偵查進展順利,但是接下來,他們很快就發現力不從心。案件報到縣檢察院後,縣檢察院批捕了惡勢力團伙的幾名打手,但是不同意逮捕團伙頭目劉明理。同時,當時的縣公安局領導找到董留民說領導有指示不讓抓劉明理,理由是保護民營經濟。董留民的秉公執法觸動了劉名理的關係網,於是有關董民貪污受賄舉報信滿天飛,僅憑一封匿名信縣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趙亞峯就在沒有立案的情況下私自帶人強行非法搜查。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
董留民:最讓我想象不到的是,有一天我到我的內勤(會計)家裏去,反貪局的七八個人堵住門,準備對我採取措施,後來經領導協定纔沒有控制我。這就使我聯想到我現在對付的不是一個劉明理,他們是一張網,有的甚至是以執法者的名義出現,以組織的名義出現,我在這種情況下鬥不過他們。
解說:與此同時,董留民及其家人不斷收到恐嚇信和恐嚇電話,爲了保護家人董留民只好讓妻子和孩子離開了平輿縣城。孤立無援的董留民決定給上級領導寫信反映他的處境。
2003年3月11號,當事人駐馬店市公安局局長的李隨軍收到信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這是一個公安幹警的血淚控訴,看後感慨萬千,打黑除惡已經進行多年,爲什麼會在一個地方出現如此情況?怎麼辦?2003年5月28號,駐馬店市委、政法委牽頭成立5.28專案組,調查劉明理所有案件,以及劉明理的保護傘。專案組突查劉明理的家和工廠時搜出的錄像帶讓董留民看後脊背發涼。
背對着鏡頭的是平輿縣司法局幹部的彭國富,正面對着鏡頭是平輿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隊長劉文峯,他們正在給劉明理出計獻策,誣告董留民受賄。
(畫面提示:劉文峯與彭國富在座談的錄像)
劉文峯:實際按照立案標準,兩千元都管立案,但是要構成犯罪一萬元才行。
彭國富:現在咱們在這兒說,就湊到一萬元標準吧,(紀檢部門)覈實時(將董留民)弄掉。
解說:這些錄像是縣司法局幹部彭國富拍的,爲了日後要挾和控制關係網中的人,保證這些人爲劉明理賣力,彭國富暗中將他們密謀的過程拍攝下來了。這一段錄像是有關部門沒有查出董留民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劉明理不死心,彭國富夥同縣公安局的四名民警匿名誣告董留民。
(畫面提示:彭國富和公安民警密謀的錄像)
劉明理:你們出出點子,咋讓我那事儘快結束。
彭國富:中。
劉明理:提供點信息。
彭國富:好,這你別管了,我們做做工作不就妥了。
(畫面提示:彭國富與劉明理等人在一起)
解說:查獲的這些錄像記錄了一些公檢法的幹部與劉明理的密切關係。這是縣司法局幹部彭國富、縣法院民庭副庭長張亞等人與劉明理一起在吃喝玩樂。
畫面中的這位就是彭國富。這是彭國富、張亞等人與劉明理在遊山玩水。
(畫面提示:採訪駐馬店市平輿縣公安局副政委董留民)
董留民:不可思議!畫面中裏面有幾個是我的老領導、老同事,有些關係甚至都不錯。沒想到他們會和劉明理勾結到一塊去整我。看了以後我很通信,也很害怕。說實在的與犯罪分子刀對刀、槍對槍的幹我並不懼怕,怕的就是我們自己內部的同志,背地裏往你身上捅刀子,陷害人。
(畫面提示:文稿)
解說:專案組還搜出了一些文稿,這是酒店的結帳清單,上面有縣公安局精偵大隊副隊長劉文峯的簽字,寫着:由劉明理結帳。這是花費清單,是縣司法局幹部彭國富和劉文峯等人在劉明理被抓獲後爲劉明理四處活動的開銷記錄。
這是劉明理等人以董留民的名義,舉報當時的縣公安局局長貪污受賄的告狀信草稿。他們散發這封告狀信,以達到讓董留民跟領導、同事關係緊張的目的。調查表明,曾經被四處散發的舉報董留民的信件是由縣司法局幹部彭國富、縣法院民庭副庭長張亞、縣公安局精偵大隊副隊長劉文峯密謀炮製的。有關部門調查表明,舉報董留民的信件所反映的問題全部失實。
因爲觸動了劉明理以及關係網,董留民遭到了瘋狂的誣陷報復。平輿縣公檢法部門的一些幹部站在了惡勢力團伙的一邊與董留民展開了較量。就是在駐馬店市的專案組進行調查期間,惡勢力團伙保護傘依然發揮着作用。劉明理案件的一些卷宗、重要物證、書證神祕丟失,再加上多名犯罪嫌疑人在逃,取證困難。
(畫面提示:採訪駐馬店市平輿縣公安局副政委董留民)
董留民:由於越來越多的公檢法人員被牽扯進去,我思想的壓力很大。有的同志見了我就是怒目而視,有的打電話發牢騷。我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逼着我。我感覺到在平輿縣已經無法生活了。
(畫面提示:駐馬店市公安局)
解說:得知董留民的處境後,2003年7月駐馬店市公安局把董留民借調到市裏工作,之後當時任河南省公安廳廳長的張承峯找董留民談話,決定把他借調到省廳。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
董留民:張廳長找我談話之後,我回去坐火車的路上,一路上我淚水不斷的在流。真是我流了一路,流了一路的淚。
(畫面提示:董留民)
解說:打擊惡勢力團伙,竟然受到惡勢力團伙保護傘的圍追堵截,以至於不得不選擇離開,董留民百感交集。目前,惡勢力團伙已經有兩起非法拘禁案件,兩起威脅、阻礙工作人員執法案件被查清。另外劉明理的重婚也被查清。2004年4月3號,劉明理被一審判處三年零六個的徒刑。而另董留民不安的是雖然一審宣判,但是劉明理的保護傘與他的較量似乎還沒有結束。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
董留民:按說劉明理的案子已經結束,劉明理一夥反映我的問題,市縣兩級去年也給出了結論,證明我是清白的。但是前不久有關單位又對我進行調查。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的妻子)
董留民的妻子:像劉明理很快也就出來了,還有他的這些黨羽們,還有得罪的這些人們,他們肯定會往一塊合攏,去對這個家庭進行報復。
(畫面提示:董留民的家)
解說:從兩年前接手這起案件的時候,董留民的兒子就一直被矇在鼓裏。今年7月,孩子知道事情真相後,給爸爸發了一條短信息。
(畫面提示:短信“爸,現在在哪?這是我的號。你要努力啊,爲正義而奮鬥!我們永遠做你堅實的後盾!)
沒有被惡勢力團伙及其保護傘擊倒的董留民看了兒子發來的短信後哭了。
(畫面提示:採訪董留民)
記者:如果這個事情再重新來一遍,你還會這樣做嗎?
董留民:再重新來一遍,我要換換地方,不要在我家鄉去辦。
(畫面提示:演播室)
主持人:一個公安局的副政委竟然在查辦了惡勢力團伙以後不得不背井離鄉,當地的很多老百姓說,這不是貓被老鼠追着跑嗎?實際上以劉明理爲首的惡勢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公檢法部門的一些幹部站在了惡勢力的一邊,爲惡勢力撐腰。目前爲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的幹部,絕大部分還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如何徹底的打掉惡勢力團伙和他的保護傘,讓公安幹警在保一方平安的時候,無後顧之憂,這值得當地有關部門認真思考。也是百姓期待的。
好,感謝收看今天《焦點訪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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