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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塔納摩，一個被哥倫布稱為『巨大海港』的地方，如今成了著名的美國海外監獄。這個由美軍駐紮百年的軍事基地，坐落在古巴境內，因在阿富汗戰爭後關押了數百名所謂恐怖分子而聞名於世。
8月5日，關塔納摩再傳虐待囚犯的丑聞。在關塔納摩獲釋囚犯眼中，這是一座『人間地獄』；而在美國政府的眼中，它卻是獲取有關恐怖主義情報的信息源。最近，香港鳳凰衛視記者隗靜作為第一位中文媒體記者，親臨這個頗受爭議的軍事基地，揭開了它的神秘面紗。《新民周刊》連線采訪了遠在華盛頓的隗靜，聽她講述采訪背後的故事。
《新民周刊》：關塔納摩是美國重要的軍事基地，又是關押近600名恐怖嫌犯的地方。很多記者希望去采訪，以探求真相。你是如何得到采訪機會的？
隗靜：在美國五角大樓就有報名表，感興趣的媒體可以申請參觀關塔納摩基地。去年12月，我作為鳳凰衛視的記者提出申請，今年2月獲得批准，原本安排在3月。但由於海地危機的爆發，關塔納摩基地處於戒備狀態，所以拖延至6月。
其實，自從2002年關押恐怖分子以來，美國本土媒體就一直有機會進入關塔納摩采訪。但是名額有限，一般一月一次。此外，由於澳大利亞、瑞典等國有公民關押在那裡，所以這些國家的媒體也有優先權去關塔納摩。此次和我們一起進入關塔納摩基地的，還有日本朝日電視臺的記者。
關塔納摩基地是美國在海外建立最早的軍事基地，位於古巴東南部原來的東方省內。1898年美西戰爭期間，600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登陸這個天然良港抗擊西班牙殖民者，之後他們沒有離開。1903年，美國與新成立的古巴共和國簽訂租約，以每年2000金幣的價錢租用這個面積約116平方公裡的海軍基地。
1933年，古巴將領巴蒂斯塔在美國的支持下發動政變上臺。美古兩國在隨後重續關塔納摩基地租約時，美國趁古巴由親美政府掌權的機會，將租金由每年2000金幣改為每年4085美元，並將租約改為必須雙方同意纔能做出修改。1959年古巴革命勝利後，卡斯特羅一直反對該基地的存在，並拒絕接受美方租金，要求美國軍隊撤出關塔納摩。古美在關塔納摩問題上進行了多次較量，但至今沒有結果。
《新民周刊》：古巴和美國的關系一直不好，而關塔納摩又位於古巴境內。你在那裡是否感到古、美雙方的某種對峙情緒？
隗靜：我曾到過古美邊境。當我上崗樓用望遠鏡看對面時，發現對面荷槍實彈的哨兵也正用望遠鏡看這裡。盡管古美雙方守軍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但邊境上的一些『和平競爭』持續不斷。
例如，美方把邊境的柵欄建得非常高，以防古巴士兵向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住的房間上扔小石塊，讓美軍睡不好覺，導致他們第二天無精打采。此外，雙方在邊境的旗杆上也鉚上了勁。美國把旗杆建得比古巴高，古巴就加高自己的旗杆，美方再把旗杆加高。最後，古巴竟不再昇國旗了。
『9·１1』後，阿富汗戰爭打響。美軍在阿富汗戰場抓獲了近千名恐怖組織嫌犯.由於急於了解本·拉登的下落，一個安全和方便的、便於從武裝分子口中搜集情報的環境就顯得迫在眉睫。這些囚犯不能被關押在美國本土，因為不經審判就無限期關押嫌犯在美國是違法的。五角大樓最終選中了緊鄰美國、與世隔絕的關塔納摩基地。因為那裡三面臨海，一面有重兵把守，並且有仙人掌和灌木形成天然屏障，囚犯脫逃和外來者闖入的可能性很小。
2002年1月6日，第一批主要由海軍陸戰隊員組成的美軍『聯合作業160號部隊』飛抵關塔納摩，為建立拘留中心做准備。5天後，首批『敵方戰斗人員』共20人從阿富汗押解到關塔納摩基地一個以最快速度搭建起來的簡易的臨時設施——『X光營地』。
身著橘紅色囚服的犯人一到基地就要接受醫療檢查。然後，美軍提取每一名囚犯的指紋，給他們拍照，並在他們的手腕戴上寫有囚犯編號的手鏈。如果囚犯要求，他們可以給家人寄一張明信片告知下落。登記注冊完畢，囚犯就被帶到X光營地近似露天的囚室。
X光營地在投入使用後由於不符各種人權標准，而不斷遭到國際紅十字會和媒體的批評。而且，由於接近古巴，一些記者可以從古巴一邊的一家山頂餐廳內任意拍攝囚犯活動的鏡頭。為此，五角大樓決定在基地內另建更加正規、永久性的關押設施。一個名為『三角洲營地』的全新拘留中心於2002年2月27日破土動工。
《新民周刊》：進入如此敏感的地方，美方對你們有什麼限制？
隗靜：其實，越是早進入的媒體，拍攝更為容易。在伊拉克阿布格萊布監獄虐囚丑聞後，進入關塔納摩基地的媒體，就受到比以往更多的限制。僅書面限制就有15條，如不准拍攝囚犯的臉，不准靠近囚犯錄音，不准拍攝保安措施，不准拍攝記者證以免被人偽造等。
此外，美軍對拍攝記者現場出鏡的鏡頭也有詳細規定：不能在鏡頭中同時出現兩個崗樓，不能將鏡頭緩慢地從一個崗樓搖向另一個，只能拍靜止不動的畫面等。我們的所有活動，都在基地官員以及軍方媒體聯絡官的陪同下進行。我們不能問與囚犯有關的任何問題，不談國籍，也不得與囚犯進行接觸。
我曾看到一名囚犯對我不停做手勢，其中一個好像是游泳的姿勢。但我不懂其意。因為美軍規定，記者不得對囚犯做出的行為表示任何響應。當然，我也聽不懂囚犯的語言。
三角洲營地共有6個關押區，目前關押著約590名囚犯，沒有女性。雖然囚犯都是在阿富汗被捕，他們卻來自40個國家，講17種語言，還有19種方言。
《新民周刊》：你看到的囚犯，生活條件是怎樣的？
隗靜：我們參觀的是經過清潔和整理的空囚室。每間面積大約是6英尺乘8英尺，約4.5平方米。裡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洗手池和一個廁所。沒有隱私可言，外面對裡面的情況一目了然。24個單人囚室組成一排，每兩排構成一個牢房。熟悉美國監獄情況的人士透露，如果48名犯人像這樣整日生活在一起，牢房應該沒有這麼整潔，即使排風扇整天開著，氣味也沒這麼清淡。
我認為那裡的犯人生活條件應該還不錯，至少吃得特別好。我在那裡的廚房看到大量清真食物，雞腿什麼的，美軍似乎還注重犯人的營養搭配。試想一下，一個從阿富汗山區來的人，能夠吃上這樣的食物，應該還算不錯吧。
《新民周刊》：在監獄是否也出現和阿布格萊布的虐囚事件？囚犯和看守的關系如何？
隗靜：我們所有活動都在基地官員以及軍方媒體聯絡官的陪同下進行，所以我們看到的都是美國軍方願意給我們看到的情景。
一些官員說話難免有些冠冕堂皇，但是一些下級士兵還是說了他們的真實感受。如有些人明確表示不喜歡目前的工作。犯人和看守的敵對情緒十分強烈。由於語言不通，雙方無法溝通。犯人有時故意用毛巾堵塞馬桶，讓美軍來清理臭氣熏天的廁所。犯人有時也會漫罵，向美軍吐痰等等。
在第一，二，三區的囚犯每兩天有30分鍾放風的機會。放風之後每人有10分鍾的洗澡時間。監獄內，至少4名美軍軍警，每天24小時在過道裡值班。他們必須不停地走動巡視，每30到45秒鍾觀察一次每個人負責的囚犯。唯一的例外是囚犯上廁所時女性軍警不可以監視。
《新民周刊》：與囚犯有直接接觸的國際紅十字會曾透露，美軍的審訊給犯人造成一些傷害，包括巨大的心理壓力，但美方予以否認。你是否目睹了審訊場面？
隗靜：沒有。軍方陪同人員帶我們進入一間空的審訊室，講解他們的審訊過程。他說，如果你是囚犯，我就會問你從哪兒來，對基地組織了解多少，並明確美國不是穆斯林世界的敵人。感覺就像在火車上與一個陌生人聊天一樣。
美軍利用改善關押設施的條件來鼓勵囚犯和美軍合作，提供有效情報。表現好的囚犯被『晉昇』到可以集體生活的第四區，這裡有指向麥加的方向。美軍把第四區叫做『希望國度』，囚犯可以集體住在一間囚室裡。囚犯每人可以得到兩套近似中東地區傳統服裝的白色囚服和祈禱用的彩色墊子。
為了方便軍情人員審訊，美軍把不易開口招供的『頑固分子』關押在第五區。在這今年5月剛剛投入使用、耗資3100萬美元建成的堅固水泥建築內，關押著50名不肯與美軍合作但又有重要情報價值的要犯。囚室和審訊室只有幾步之遙，方便隨時提審。所有設施是最現代化的，囚犯的一切行動都在24小時監視之下。
據美國軍方統計，截至2004年1月，在關塔納摩基地共有21名囚犯34次企圖自殺，人數大約佔囚犯總數的3%。基地在2003年3月開設了精神病和心理診所。基地的軍醫承認，一些囚犯需要看心理醫生並且在吃治療抑郁癥等精神疾病的藥。
《新民周刊》：作為美軍海外的一個永久性軍事基地，關塔納摩美軍的生活條件是怎樣的？
隗靜：在關塔納摩，如果不接近關押囚犯的『三角洲營地』，其實感覺和其他的美軍基地差不多。關塔納摩生活方便，日用品供應齊全，還有號稱『古巴唯一的麥當勞』餐廳。每天早上，基地會奏起美國國歌，軍人無論是在做什麼，此時都要停下來敬禮，之後再繼續手中的工作。
基地長年乾燥高溫。因為沒有報紙或是廣播，美軍在居住的地方每天昇起不同顏色的旗子，告知士兵當天的氣溫和日曬指數。白旗表示涼爽，黑旗表示酷熱，美軍需要參照天氣變化隨時補充水分。大家的樂趣是每晚的免費露天電影，因為晚上是最涼快的時候。如果你在這裡待一年，所有美國大片都不會錯過。由於靠海，很多美軍也在閑暇時光游泳、潛水、釣魚。
《新民周刊》：最後談一個關塔納摩監獄合法性的問題。美軍方始終認為，那裡關押的囚犯不屬於任何國家的軍隊，所以不具備戰俘身份，對他們的關押和審訊無需遵守《日內瓦公約》。但6月28日，美國最高法院裁定，若五角大樓要繼續關押這些囚犯，就必須出具可以關押的理由。據你所知，美國軍方是如何應對這一裁定的？
隗靜：五角大樓在7月7日出臺措施，設立一個『身份審查特別軍事法庭』來確定被關押的囚犯是否有罪，是不是美國的敵人。若囚犯被證明曾經與美軍為敵，就會被列為『敵方作戰人員』而被繼續監禁，等候進一步審理。美軍表示，囚犯有為自己做無罪陳述的機會，可以用親自出庭的方式，也可以用書面形式，不識字的囚犯可以請美軍幫助代理。如有必要，囚犯還可以推薦證人為自己作證。但由於關塔納摩基地交通不便，證人可能大多來自阿富汗地區，所以請證人的選擇很難落實。
迄今為止，關塔納摩基地的囚犯中有140多人因不再有情報價值，對美國不構成威脅而被陸續釋放。而有關美軍是否錯抓無辜，是否應該認錯的問題，若這些獲釋人員不繼續追究，也就隨著他們的離去而不了了之。值得注意的是，美軍明確認定有罪的囚犯只有15人。
據我所知，五角大樓自從2002年以來，每年要花費近1.2億美元，改進關塔納摩基地的各種基礎設施以及關押條件，以適應囚犯和美軍人數都在不斷增長的需要。三角洲營地現代化的第五關押區的建成，軍事審判大樓的翻修，都顯示出美軍有長期在此關押、審訊和審判外籍囚犯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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