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是鄧小平誕辰100週年紀念日。日前《中華英才》的記者首次採訪了鄧小平同志生前身邊的醫護人員郭勤英和傅春恩。隨着採訪的深入,一個個感人的、且不曾爲人所知的故事和細節被描述出來……
第一次見面:既高興也緊張
郭勤英是1978年8月來到鄧小平身邊做醫護工作的。老人回憶說:“這之前,領導找我談話,說組織上安排我到鄧小平同志家工作。當時,我很高興也很緊張,只是怕工作做不好。”
這年8月的一個下午,郭勤英先到鄧小平辦公室報到,隨後在祕書的帶領下,與鄧小平夫婦見面。第一次見到鄧小平,郭勤英就覺得鄧小平特別的親切,鄧小平還問她:“你家在哪兒?”“家裏還有誰?”卓琳可能開始就對郭勤英的有關情況瞭解一些,也跟着介紹說:“小郭‘文革’前在朱老總那兒工作過,有關情況她比較清楚、熟悉。”這次見面,郭勤英只感覺“首長很平易近人的,一直與你拉家常,讓你一點也不緊張”。從此,郭勤英一直在鄧小平家裏爲首長做醫護工作,直到鄧小平去世。
傅春恩與郭勤英一樣,也是自301醫院調到鄧小平身邊工作的醫護人員。採訪時,傅春恩回憶說:“我以前在301南樓臨牀部工作。當時,部領導向我交代,說將安排我到小平同志身邊做醫生。一聽,我也是既高興又緊張———高興的是,能在這麼高的黨和國家領導人身邊工作,很幸運;緊張的是,責任更大,壓力也更大。於是,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好醫護工作。”
1985年8月20日上午,傅春恩在301醫院辦公室主任陳家順的引導下,來到鄧小平的家。“當時,首長正在看文件,我們上前一一握手。他放下報紙、摘下眼鏡後,問我是哪裏人。我回答說,遼寧人。首長聽後點點頭。”考慮到鄧小平當時在家辦公,不便久坐,不多時傅春恩就告辭出來。1987年11月後,因工作需要傅春恩曾一度回到301醫院,1991年傅春恩又回到了鄧小平身邊參與醫療保健工作。
作爲301醫院的優秀黨員,郭勤英和傅春恩憑藉自己政治上的可靠、工作上的認真負責,以及良好的護理、醫療保健技術,而抽調在鄧小平身邊工作,自然他們是欣喜的,並盡職盡責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開始了與一代偉人近距離往來且朝夕相處的因緣。
最後一次搶救:情景歷歷在目
一談起鄧小平的臨終時刻,郭勤英的眼眶就紅了。她說:“晚年,首長的病情有一些發展,行動不太方便,有時還是很痛苦的,一般人可能難以忍受。但是,首長像平時一樣,從不向醫護人員提要求,要什麼藥,真是太堅強了。”郭勤英清楚地記得,那期間所在的病房很靜,鄧小平沒有因爲痛苦而發出呻吟,進去的人如果不注意還以爲沒有病人在房間裏。“我們是儘量努力,讓老人舒服點。我們太感動了,這個老人從病了到最後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白天給他做治療,晚上陪他看當時中央臺放的有關他的電視文獻專題片《鄧小平》。他有時躺在牀上看,有時坐在沙發上看。”
同樣,傅春恩的心頭也無法抹去那段記憶:“對疾病本身,可以說首長是堅持到底。他總是積極配合醫護人員的治療。在搶救過程中,他是十分痛苦的,但是沒有吱一聲痛。”傅春恩還談道,鄧小平的家屬十分開明,非常理解醫護人員,也十分相信醫護人員,完全相信醫療組的治療方案。“正因爲他的家屬也十分地配合,所以我們感到非常得心應手,在治療方面沒有什麼顧慮。”
“首長病重期間,他的家屬與首長一樣,一點特殊要求都沒有,不干涉醫護小組的方案,小組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當然,每一套方案實施前,我們還是要請他的家屬簽字,他們只是履行形式上的手續,對我們特別的信任、放心。”據郭勤英講,到最後,鄧小平的血管很不好找,“很不清楚,扎針扎不準,有時紮了好幾針。這不是醫護人員的技術不行,他的生命到晚期,血管的確找不準,首長也不說你什麼,從沒提出換一個人(扎針)。我們很心痛,也很佩服老人的毅力,以及他對疾病的態度。”
正因爲鄧小平對醫護人員從不提任何要求,所以在平時首長如有什麼不舒服就全靠醫護人員細心觀察來發現病情。郭勤英說:“由於我在工作中比較細心,善於觀察異常情況,能及時發現病情,使之及時得到治療。所以老人家對我很放心,很信任,於是我一直在他身邊工作。”郭勤英再次表示,今生能爲這樣一位偉人的健康做點工作,感到十分榮幸,十分自豪,十分欣慰。
除夕夜,鄧小平的病情雖較重但較爲平穩,炊事員做了幾個菜,煮好了餃子,拿到三樓餐廳,與鄧小平身邊的醫護人員、工作人員一起吃年飯。他們中有將軍,也有戰士、服務人員。飯桌上,大家發自內心地祝願:“祝小平同志早日康復!”
除舊迎新之際,警衛戰士們寫了一副對聯貼在門上,上聯是“同吃同住同歡樂同在一個空間”,下聯是“愛國愛家愛事業共爲一個心願”,橫批是“一切爲了首長”。這副對聯既是警衛戰士的心聲,也表達了鄧小平身邊全體工作人員的心願。是啊,全國人民也都盼着小平同志的病情逐漸緩解,身體一天天好起來。
然而,1997年2月19日傍晚6點多,鄧小平的病情出現異常。當時,傅春恩醫生在現場搶救,並一直到鄧小平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們早就預料到這一天會到來,這之前,發生過幾次病情變化,都搶救過來了。這一次,我們同樣一直進行全力搶救。到晚上9點零8分,當醫療組認定已迴天無術時,醫療組組長、阜外心血管醫院院長陶壽琪與301醫院副院長牟善初正式宣佈‘停止搶救’。”眼睜睜地看着一直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首長離開這個世界,在場的醫護人員終於憋不住哽咽,大聲慟哭起來。
談到鄧小平的搶救情況,郭勤英掩面而泣。過了良久,她才緩緩地回憶:“之前幾天的一個下午,他的二女兒鄧楠去看老人,時間有一兩個小時,老人氣色挺好的,我們還暗自高興。沒想到他說走就走了。”
那一天,郭勤英因前一天24小時值班,當天在家輪休。正準備吃晚飯,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郭勤英抓起電話,只聽到對方說:“快來!首長不太好。”一聽,郭勤英猜測可能不只是“不太好”。一路上,她的心情很糟,心跳得特別快。今天,老人追憶說:“一般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辦公室不會打電話給我們,頭天我畢竟已值班一個晝夜。”急匆匆趕到301醫院南樓,只見滿屋子是人,郭勤英刷地一下淚水就出來了。隨即,她跑到衛生間沖洗淚眼,很快加入到搶救工作之中。
搶救的時候,鄧小平的大部分家屬都在現場,“在隔壁的一間房子裏或走廊上,”郭勤英說,“卓祕書(卓琳)比較晚纔到。他的家人也有心理準備,畢竟發生過幾次類似的情況。我們不相信這是真的,一直沒有放棄搶救,最終首長還是走了。”據傅春恩講,病重期間,胡錦濤等中央領導曾到醫院看望鄧小平,也給醫療人員很大的鼓勵,表示要“全力以赴”地進行治療。
奇蹟沒有出現,一代偉人鄧小平終因在患帕金森病晚期,併發肺部感染,呼吸循環功能衰竭,搶救無效而離開人世。老人走了,走得那麼安詳,走得那樣從容。
感受平民政治家:
不平凡的人格魅力
身爲醫護人員,跟隨鄧小平會見一些外賓是常有的事。郭勤英說,在首長身邊工作期間,她真切感受到了政治家鄧小平在外交場合的卓越才幹與風範。“每每接見外賓,他總是先同對方拉拉家常,聊聊天,使大家都放鬆放鬆,聊出氣氛來再同人家談正文。這就是他的外交藝術。”據她回憶,有一次會見外賓,鄧小平習慣性地抽出一支菸,對方說“你的煙很特殊”。鄧小平笑了笑,指了指在身邊的醫護人員郭勤英等說:“這是他們專門用來對付我的。他們剋扣我,每天給我5支菸,而每支菸上特製一個長長的過濾嘴,還外加一個不短的塑料套,煙其實很短。”郭勤英聽了,也會心地笑了笑。採訪中,郭勤英說:“有時,首長請外賓吃飯,他控制在一個小時,很守時。”
一旁的傅春恩插話說:“首長一般上午不抽菸,下午才抽。見外賓的時候,煙其實並沒有吸,只是叼在嘴裏。我們給他備好的香菸,後來慢慢減少,從5支到3支再到1支,再後來1支也沒有。他戒菸沒有代替品,什麼瓜子、糖果或巧克力等都沒用過。”至於飲酒方面,傅春恩介紹說:“首長過去喝的是白酒,每天中午一小杯茅臺酒,早晚一般滴酒不沾。後來,他改喝黃酒,也就是加飯酒。1994年以後,就再也不喝酒了。煙是在1989年戒的。煙與酒都是在醫生的建議下戒的,說不抽就不抽了,說不喝就不喝了,這也可見他毅力的一個方面。”
“首長一家都不喜歡吃海鮮。他一般就是川味的回鍋肉,但吃得不多。再就是牛羊肉、小菜。首長的繼母在鄧家被稱爲‘老祖’,她經常做一些四川泡菜,還有黴豆腐,家裏人都喜歡吃。鄧家傳統的吃法是用白菜把豆腐包起來,配上花椒大料和鹽,放起來到發黴的時候再吃。”至於飲食方面,傅春恩與郭勤英兩人都說:“他的飲食沒有什麼特別的,喜歡吃家鄉的菜———四川菜,山東菜也愛吃。不過,也愛吃一些肥肉,但是我們還是建議他吃低脂低糖的。”郭勤英還補充說:“首長家裏有個規矩———剩菜、剩飯不許倒掉,下頓燴燴再吃。在日常生活中,他除了正常飲食外,也是從不吃任何保健品。”
有一次出差到外地,晚上,公務員把鄧小平的襯衣拿去洗,服務員以爲是工作人員的,就說:“這麼破的衣服是你穿的吧?”公務員解釋說:“哪是我穿的,是首長的。”服務員一看鄧小平還穿這麼舊的衣服,非常感動。“他平時在家裏不講究吃穿,只有在開會或見外賓時,才穿上毛料子的衣服,還是中山裝,家裏也就三四套吧,深藍色、黑色帶白條、深灰,換着穿。”郭勤英說,“首長的襪子,無論短襪還是長襪,都是線襪,穿的時間長了,襪底磨薄了,就弄上那種尼龍,加厚襪底。有一天他坐在椅子上,腳搭在小腳凳上,女兒毛毛看見了就說:老爺子,你的襪子都透亮了!這時我們才注意到,他的襪子因爲磨的時間長了都發亮了。
鄧小平的家人平時穿着也十分樸素,受其影響,身邊工作人員的穿着也都隨便。郭勤英說:“現在人們的日子都好過了,越來越多的人注重穿着打扮,和外界相比我們就顯得有些土。後來在首長身邊工作的年輕人外出時穿上漂亮的衣裳,而回到工作崗位時又換上了樸素的衣服,直到今天在卓祕書那裏工作也仍是這樣,這已成了習慣。”
有一次鄧小平在家裏看電視,郭勤英值班陪着看。電視裏播報義務獻血的新聞,郭勤英在旁邊講解,主要是義務獻血法制化的問題,這時,鄧小平看着自己的胳膊。郭勤英問:“首長怎麼了?”他說:“你看,我胳膊的血管有紅顏色,我也可以獻血。”郭勤英趕緊說:“首長,不用你獻血,法律有年齡限制,有年輕人去獻。”他又表示:“以後要把角膜捐獻出來。”
“首長特別喜歡看體育比賽的電視直播,無論是乒乓球、足球、排球、羽毛球,還是游泳、跳水、體操等比賽項目,他都喜歡看。”郭勤英說,若有重要國事趕不上觀看精彩體育比賽的電視直播,他就讓他的兒女或工作人員給他錄下來,抽時間再看。“他不僅能叫出好些運動員的名字,還能說出每個運動員的特點,甚至能說出他們是哪裏人。首長那麼大年紀,工作又那麼繁忙,能做到這樣實屬不容易。可以說觀看體育比賽的電視直播,已經成爲他晚年生活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如果沒有重大活動出席,鄧小平每週週末都要打一次橋牌,“平時都在家裏打,有時也到人民大會堂參加橋牌比賽,而且每次參賽都能得獎。”郭勤英說,打橋牌時牌友之間不分上下級,平等相處,配合十分默契,有時也會爲出錯一張牌而爭得面紅耳赤。“以前打橋牌時都是首長自己洗牌,自己發牌。後來,年齡大了才由女兒鄧楠或祕書張寶忠幫助洗牌、發牌。偶爾他們兩人都不在,就由我們值班人員代替。”有一次,因爲身邊醫護人員不熟練,動作慢,鄧小平就風趣地說上一句:“都是他們(指鄧楠、張寶忠)逃避,打亂了我們的部署。”
鄧小平對工作人員比較隨和、關心,於下級他有着同志般的體貼與關照、朋友般的真誠與諒解。每逢過年,總是叫他們早點回家團聚。如身邊工作人員經濟上有困難,總是盡力給予幫助。每年入冬後,鄧小平的一些老鄉會從四川捎來四五箱廣柑和柚子,他照例分給他的祕書和工作人員,還叫人揀些送去給鄧穎超、康克清、王光美和聶榮臻。他的謙和、關愛之情感染着周圍的每一個人。
“首長的性格比較內向,很少說話,有時也偶爾跟我們聊聊,說上一兩句,話不多,但常常很幽默。”一說起鄧小平的魅力與風範,郭勤英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有一年,她回老家河南安陽探親,返回後在鄧家大院裏碰到正在散步的鄧小平。於是,鄧小平便向郭勤英問起她父母的身體、家人的工作、家鄉的變化等等。郭勤英一一做了回答,讓她吃驚的是,首長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家鄉是河南安陽,並說:“40年代,我們劉鄧大軍到過你的家鄉安陽,當時我在安陽珍珠泉住了好幾天,那個地方是個半山區。安陽的敵人很頑固,我們怕影響整個戰略部署,於是先放棄瞭解放安陽,先南下,後來才解放這個地方。”郭勤英說,自走進鄧家,從未感覺到自己是在與一個大人物在一起,就像與一個慈祥的長輩在一起生活。
見證:總設計師的南方視察之旅
作爲中央高層領導身邊的醫護人員,很自然自己的行蹤、電話、日常工作嚴格保密。郭勤英說:“我這一輩子做了幾十年中央領導的保健工作,要求我們幹什麼都要對任何人甚至對家裏人保密。所以,往往家裏人也不知我們幹嘛去了,一去就是好幾天,沒有打一個招呼。”
晚年鄧小平曾兩次到南方視察,郭勤英與傅春恩先後跟隨首長前往,並聆聽了一代偉人在世紀之交發出的時代巨音。
說到這些,郭勤英和傅春恩很滿足似的,爲能全程跟隨鄧小平視察南方,親身經歷和感受到“春天的故事”發生始末十分得意和幸福,更爲難得的是聆聽到他的“政治交代”,內心的喜悅難以用語言表達,整個行程讓他們刻骨銘心。
一晃鄧小平已離開我們整整7個年頭了,然而他生前醫護人員的耳畔與腦海中仍然充斥着首長的音容笑貌。
“這些年來,我買了好多有關首長的書或光碟,也看了不少有關他的電影、電視片。他去世的時候,我心裏很悲痛。去世後,我還是每天去鄧家。在我心裏,他根本就沒有走,還坐在那個沙發上,很長時間我都有這麼一個感覺。”傅春恩有這樣的感覺,郭勤英也同樣有類似的心態:“每年2月19日上午,他們家人以及生前身邊工作人員都到鄧家院子裏撒些玫瑰之類的花瓣,以表示紀念、懷念老人。社會上的一些紀念活動,能夠參加的,我們也總是儘可能參加。”
鄧小平走了,披着世紀的風雲,披着歷史的煙塵走了。然而,在他生前的醫護人員心中,在他深深摯愛的全中國人民心中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