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不是集中營,卻像集中營一樣強迫民工幹活,每天只提供5元錢的生活費,不發工資,不準休息,連續8小時幹活中間不讓吃飯……
4名來自湖北恩施的民工難以忍受非人虐待,悄悄逃跑,卻被煤礦工頭追回,動用私刑,一名民工被燒紅的鍋鏟燙傷了臉,3名民工被逼自剁手指。
7月14日,河南省滎陽市人民檢察院對4名涉案人員提起公訴。
受騙上當身陷魔窟
2004年春節剛過,胡先珍便從河南迴到了湖北恩施市三岔鄉老家。他曾在滎陽市崔廟鎮曹坡煤礦打工,還混上了“班長”,此次回鄉,就是爲老闆招工的。
胡先珍對老鄉們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每人每月最少能拿到1000多元的工資,都是按月準時發放,住宿安全,生活條件優越。鄉親們聽得發呆,每月1000多元的工資,相當於種地一年的收入啊!很多人爲之怦然心動。28歲的扶坤彥更是對胡先珍的話深信不疑。2月初,扶坤彥和14位同鄉,簡單收拾行李後,便滿懷憧憬來到了河南滎陽市曹坡煤礦。
扶坤彥與崔登平、崔成遠、劉賢順被分到一個屋子裏住。原來,10多平方米臨時搭建的住房,就是老鄉胡先珍花言巧語承諾中的“樓板房”。4個人擠在一間房內,而且還得在屋裏燒飯,整個環境髒亂不堪。
胡先珍當初承諾的每月1000多元的工資,別說按時發放,工頭就連工人每月掙了多少錢也不說,而且每人每月還要扣除30元的保險金和25元的房租費。生活費是每人每天5元錢,可以借支,但10天只准借一次,柴米油鹽等日常用品都必須通過班長從隊長處領取。
扶坤彥所在的包工隊是幹採煤的,他們被分爲3班,每班必須保證8個小時的挖煤時間。這是一項重體力勞動,再加上8小時的挖煤時間不準休息,又不準吃飯,個個民工都累得筋疲力盡。這樣日復一日,不少民工就吃不消了。休息已成奢望,生病也不能請假。
過了一段時間,胡先珍又回家鄉招工了,班長職務由嚴克東暫時代理。嚴克東管理方法極爲粗暴,動輒就是拳打腳踢。
由於對工作環境和待遇的極度失望,崔登平等4人開始準備出逃,他們將平時節省的生活費一點點積攢起來,又從其他老鄉那裏借了一部分,總算湊夠了300多元的回家路費。他們打算,靠這點錢逃回家鄉。
鍋鏟烙臉“供”出去向
扶坤彥、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4人的出逃計劃是悄悄進行的,他們爲了弄準回家的方向,利用打水等名義,對礦區的各個出口進行了打探。因爲,要逃離魔窟,就必須選準方向和時機,否則,逃跑失敗,後果將不堪設想。
2004年3月31日,正好是採煤隊的倒班時間,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扶坤彥一看,正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當天子夜時分,崔登平和劉賢順在前面領路,先行出門,崔成遠和扶坤彥緊隨其後,4人趁着夜色偷偷向白天選定的出口摸去。當走在最後的扶坤彥正準備拐向出口處時,突然發現有一束巡夜的燈光向他們移動,他趕緊蹲到黑暗處,等到巡夜人走過,才向南追去。
一直向北走了將近有兩公里路程的崔登平等人,發現扶坤彥還沒有跟上,就停下來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扶的蹤影。劉賢順說:“他年輕,體力好,說不定已沿公路跑到崔廟街了。”
然而,他們3人哪裏知道,在半小時前,逃錯方向的扶坤彥就落入了魔爪。
劉賢順等人等不到扶坤彥,又不敢耽擱,只好繼續跑,走公路太危險,就專門走偏僻的鄉村小道。他們翻山越嶺、提心吊膽地跑了一夜。
4月1日早上5點多鐘,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走到一個村莊,經詢問,才知已經跑過了崔廟街,到了一個叫轤轆坡的地方。這裏是客運車去鄭州的必經之地,6點剛過,一輛中巴車駛過來,他們急忙跑到車前,向車內喊着扶坤彥的名字。沒想到,車上坐的竟是工頭吳水平和臨時代理班長嚴克東。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一看,頓時傻了眼。
再說扶坤彥與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走散後,一直向南跑了20多分鐘不見人影,他就大聲呼叫崔登平等3人名字,但沒人應答,他就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因不熟悉周圍的路,加上身上只有15元錢,扶坤彥無奈,只好順原路返回。
此時,嚴克東已經發現本班4名工人“失蹤”,隊長吳水平等人正在商量怎樣去尋找時,嚴克東突然看見扶坤彥住室的燈亮了,他闖進屋內問扶坤彥:“他們3個人哪裏去了?”扶說:“不清楚。”嚴克東一把抓住扶坤彥,將他拽出門去,拽到了吳水平的面前。
面對吳水平的逼問,扶坤彥說,他不知道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3人出走的事。吳水平就揪住他的頭髮,又是“剜心腳”(跺心口)踢,又是“錘子”(拳頭)錘,然後再將扶坤彥按倒在地,用腳往背上跺,用手抓住其頭髮往地上撞,直到把扶坤彥額頭上的皮撞脫一層方纔罷手。但扶坤彥始終沒有說出崔登平等人的具體去向。
扶坤彥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吳水平對手下人說:“你給我看住他,別讓跑了,等我回來再修理他。”說罷,就騎着摩托車帶上嚴克東到滎陽市賈峪鎮等地尋找去了。
吳水平轉了一圈沒找到逃跑的民工,惱羞成怒,認爲扶坤彥沒有說實話,便和嚴克東一起返回礦上,夥同黃學、吳紹發到關押扶坤彥的小屋裏,開始了駭人聽聞的刑訊逼供。
“崔登平他們到底去哪裏了?不說就用鍋鏟燙你的臉。”面對威脅,扶坤彥堅持不肯說出他們原定的返鄉逃跑路線。
暴跳如雷的吳水平拿來繩子,將扶坤彥捺到牀上,結結實實地綁住了他的雙手和雙腿,然後把做飯用的鍋鏟放進煤火中燒紅,拿到扶的面前威逼道:“他們3個藏在什麼地方了?再不說我就燙死你!”
話剛落音,吳水平就把燒紅的鍋鏟,壓在了扶的右手虎口處。
扶坤彥痛得在牀上打滾,又站不起來,就衝着吳水平大喊道:“都是人,你爲什麼這樣兇啊?”
吳水平見扶坤彥還不“招供”,再次將加熱後的鍋鏟緊緊地貼在扶坤彥的右臉頰上。扶的臉上“嗤嗤”直冒青煙。隨着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就昏死了過去。
10多分鐘後,扶坤彥的臉和手都起滿了水泡,他被迫說出了原定的逃跑計劃。吳水平爲了防止扶坤彥再次逃走,將他鎖在一間工具房內。
三人被逼自剁指頭
4月1日早上5時許,吳水平、嚴克東趕到崔廟轤轆坡,將正準備乘車離開的崔登平等3人騙回了曹坡煤礦,追問逃跑的原因。
崔登平回答得很乾脆:“活太累,也不發工資,還常遭嚴克東打罵。”
吳水平瞪着雙眼說:“不幹可以,先把欠我的600元錢還了,否則,我就懲罰你們。”
隨即,吳水平讓人將受傷的扶坤彥帶過來,並指着那張被燙傷的臉說:“你看看他的臉,放聰明點。”
吳水平邊說邊將鍋鏟插進燃燒的火爐中,又拿來了菜刀和方凳。
吳水平說,他的懲罰方式很簡單,“要麼熱鏟燙臉,要麼每人宰(剁)根手指頭。”
性格倔強的崔登平看看慘不忍睹的扶坤彥,再看看沒有人性的吳水平,他寧願剁指,也不
願受烙臉的折磨。他一咬牙,就把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和小指剁掉。
吳水平看見斷指掉到地上,非常開心地說:“夠意思,下一個接着宰。”
崔登平、劉賢順、崔成遠3人,依次在包工頭的逼迫下,剁掉了自己的手指頭。崔登平因失血過多,還昏迷了過去。
吳水平見3人流血不止,就編造了礦車擠斷手指的謊言,送衛生院進行簡單縫合和包紮,後又帶回煤礦。從此,4個人被分開住,每天都有專人“照顧”,就連上廁所都會有人跟隨。
4月4日,崔登平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再次逃離了煤礦。
崔登平回到老家後,依然害怕被吳水平的人抓回去,一直不敢露面,硬是在家躲了一週。4月12日,他在村主任陪同下,纔到當地公安機關報案。
4月18日,就吳水平、黃學、嚴克東、吳紹發涉嫌非法拘禁案,湖北省恩施市公安局向河南省滎陽市公安局進行通報。
當日,滎陽市警方立即組織警力,把仍被困在曹坡煤礦的扶坤彥、劉賢順、崔成遠解救了出來。當面目全非的扶坤彥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大家都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只見扶的右臉大半焦黑,中間還崩着一道血口子,不停向外淌着血水,右手虎處已經潰爛。就在民警扶他上車時,一下從驚恐中明白自己已被滎陽警方解救的扶坤彥“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抱住民警的腿放聲大哭:“幸好你們來的早,要不我們即使不被累死,也得被他們弄死。”與此同時,抓捕小組在礦工的指認下,很快將嫌疑人吳水平、嚴克東、黃學、吳紹發抓獲歸案。
4月19日,吳水平等4名涉案人員被刑事拘留。
經湖北省恩施市公安局、河南省滎陽市公安局法醫鑑定:被害人崔登平、劉賢順的無名指和小指的損傷程度構成輕傷,被害人扶坤彥的右臉和右手的損傷程度構成輕傷,被害人崔成遠的損傷程度構成輕微傷。
6月21日,此案偵查終結。
記者在看守所見到吳水平時,他竟還狡辯說:“因爲他們欠我600元錢,沒錢還,才砍指頭的。”
經檢察機關查明:吳水平所說的欠錢,實際上是崔登平等4人從恩施乘車來滎陽的車費和借的生活費,而事實上,他從沒有給工人發過工資。據財務部門提供的材料表明:崔登平2月份的工資是493元,3月份的工資是737元;崔成遠2月份的工資是448元,3月份的工資是509元;劉賢順2月份的工資是565元,3月份的工資是819元。幾個被害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工資都可以還清欠款。
吳水平爲什麼要扣留崔登平等人的工資呢?他的“理由”是:礦上沒結算。實際上,工人的工資,礦主早已給吳水平結算了。只是,他害怕有些工人拿到工資後,會無法忍受他們的虐待而逃離煤礦。
賠償數額依據不詳
7月14日,此案被提起公訴。滎陽市檢察院認爲,吳水平,黃學,嚴克東,吳紹發非法拘禁他人,並且在拘禁過程中採用暴力手段毆打他人,其行爲觸犯了《刑法》第238條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非法拘禁罪追究其刑事責任;被告人吳水平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使多人輕傷,其行爲觸犯了《刑法》第234條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41條的規定,請法院依法判處。
此案沒有附帶民事訴訟,原因是此前已經進行了調解。湖北省恩施市司法局在寫給恩施市
政法委“情況報告”中如此表述:“我局根據市政府的指示和市政法委的安排,就崔登平等4人在河南省滎陽市崔廟鎮曹坡煤礦打工期間被工頭吳水平等人致傷後賠償事宜,經我局本着依法、自願的原則,於5月9日在市司法局三樓會議室主持調解”。崔登平,扶坤彥,劉賢順,崔成遠,扶坤彥的伯父扶乾兵,崔登平的表哥熊自雲,吳水平的全權委託代理人張仕波參加了調解。經調解,崔登平等4人與吳水平的全權委託代理人張仕波達成賠償協議,並當即給付了全部賠償款,崔登平等4人非常滿意,並感謝黨委政府的關懷。”
記者從該份協議書上看到,扶坤彥得到賠償8100元,崔成遠得到賠償1200元,崔登平獲賠19000元,劉賢順獲賠1300元。協議書上還特別明確:“甲乙雙方再無其他未了事宜,乙方再不得以任何理由向甲方索賠。”
協議簽定後,恩施市司法局於5月12日函告河南省滎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函稱此事已由恩施市司法局主持調解。
記者近日就賠償數額的依據電話採訪恩施市司法局時,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說,調解有領導指示,有法律依據,其他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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