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紐約世貿大廈遭到恐怖分子的瘋狂襲擊。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裏,恐怖主義與反恐鬥爭一直在角力之中。在對反恐受害者致以深切哀悼的同時,我們有必要對當前的世界形勢和反恐狀況有一個準確的認知。爲此,人民網《軍情觀察》欄目特別邀請著名學者翁寒鬆爲大家解讀當前的國際反恐形勢。《軍情觀察》欄目今後將緊貼時事,爲讀者深入剖析軍事和反恐事件後的深層背景,希望與讀者共勉。
對話方:
著名學者翁寒鬆、人民網軍事頻道
人民網:1、最近一段時間,恐怖主義在全球橫行。8月24日午夜,俄羅斯兩架民用飛機圖-134和圖-154幾乎同時分別墜毀在圖拉州和羅斯托夫州,機上89人全部遇難。九月初俄羅斯再次發生劫持人質事件,造成數百人傷亡,這是最近發生的一起恐怖事件。請問:恐怖主義在全球的破壞是否有擴大的趨勢?
翁寒鬆:三年前美國紐約發生駭人聽聞、震驚全球的“911”事件後,恐怖主義活動在世界許多地方時有發生,且其規模和烈度確有擴大的趨勢。最近在俄羅斯高加索地區發生的造成數百人傷亡的劫持人質事件,就是突出的例子。恐怖主義活動擴大和強化的趨勢不僅表現於受襲擊地區的全球性和受襲擊人羣的非選擇性,而且更表現於存在着常規襲擊以外核襲擊和生化襲擊的潛在可能性。生化襲擊已經發生過,如日本“奧姆真理教”實施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911”事件後美國多次發現的炭疽攻擊案。恐怖主義核襲擊也並非沒有可能,因爲自上世紀90年代後國際核走私、核材料流失十分嚴重,搞到軍用級的鈾235和鈈239也不是難事。如果這些材料到了恐怖分子手裏做成“髒彈”(一般而言,恐怖分子不太可能做出物理和化學上技術要求極高的引起核彈芯鏈式反應的高爆炸藥,因而只可能做出爆炸當量很小但確有核污染的“髒彈”),就會演成恐怖核襲擊的人間悲劇。事實上,如果不是西方發達國家擁有強大的情報支持和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嚴加防範,殘酷的核襲擊和生化襲擊或許已經發生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嚴重的全球恐怖主義襲擊的“潘多拉盒子”已經打開了,人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面臨着恐怖主義襲擊的嚴峻威脅。
人民網:如何看待恐怖主義的全球化?
翁寒鬆:全球恐怖主義襲擊的威脅是客觀存在的現實,但恐怖主義的定義和恐怖主義發生的原因也不容迴避;我們不能因爲任何形式的恐怖主義都是應當譴責的,任何攻擊非武裝平民的行爲都是不能接受的,就不敢探討到底什麼是恐怖主義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看待恐怖主義的問題,需要社會歷史地、辯證地思維,而不能滿足於形式邏輯的“泛化概念”,因爲在形式邏輯思維中,一個概念的外延越寬泛,其內涵就越淺薄,以至於我們最後竟不知道所要反對的恐怖主義概念爲何物了。事實上,在國際社會發展的歷史中,恐怖主義始終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比如你不能說“二戰”中戰敗國德國“無差別轟炸”英國考文垂是恐怖主義行爲,而戰勝國英國“無差別轟炸”德國德累斯頓就不是恐怖主義行爲。上世紀80年代末“恐怖主義”這個術語在國際上走俏以後,在一次國際會議上,以色列方面拿出了敘利亞外長沙雷年輕時的一張照片,指責他是恐怖主義分子,而沙雷則拿出沙龍在黎巴嫩難民營的大屠殺的照片反脣相譏,指責沙龍纔是恐怖主義分子。同樣的例子還有,以色列指責阿拉法特是恐怖主義分子,但此前卻與這個“恐怖主義分子”達成了戴維營協定,並長時間地與“阿拉法特總統”進行和平談判。由這些事例看到,我們在看待恐怖主義全球化的問題時,不能只看到美國“911”被襲擊是受害於恐怖主義,而不敢講諸如美國派重兵到巴拿馬將總統諾列加抓走就不是國家恐怖主義。我們注意到普京總統在高加索地區發生的造成數百人傷亡的劫持人質事件後宣佈對車臣的政策不變,而並沒有像斯大林當年那樣採取將車臣居民統統遷走的極端做法,這就很好地限定了恐怖主義的內涵,使文明社會沒有因濫用國家恐怖主義而使恐怖主義概念“泛化”。
恐怖主義的全球化,當然不是一種偶然現象,它是特定歷史時期、特定國際大背景下的產物。亨廷頓提出過“文明的衝突”的概念,提到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在後現代條件下的必然衝突,對此我是不贊成的。人類各種文明類型、各個族類不會平白無故地發生衝突,而只會在附着於各種文明、各個族類上的利益發生牴觸時纔會有所衝突;不應當把利益泛化爲某種“心理”,也不應把現實附會於某種“學理”。事實上,在“冷戰”結束、“雅爾塔結構”解體以後,人類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和平發展機遇,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也具有建設性地整合資源、實現全球平衡穩健發展的內在功能。但現在的世界圖景並非如此,不僅恐怖主義擡頭,甚至戰爭的陰影也濃重起來。爲什麼會這樣?我認爲美國、英國的政策制定者們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人民網:可不可以說反恐鬥爭從“911”後才成爲各國的重點?
翁寒鬆:界定和釐清恐怖主義的概念後,說“反恐鬥爭從‘911’後才成爲各國的重點”是能夠成立的,因爲事實上美英等國已經以反恐的名義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打了兩場大規模現代化戰爭了。伊拉克雖然和基地組織不是一回事,但美國是將它作爲“邪惡國家”和“恐怖主義勢力”進行打擊的。經常性、大規模的恐怖主義襲擊是一種非傳統意義上的戰爭,即它不是特定的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而是特定武裝集團針對特定國家的戰爭,現在最主要的是針對美國以及一些西方國家的戰爭。在美國建國後,除了珍珠港事件外,其本土從未受到過外來攻擊。而在三年前,遠在阿富汗等地的基地組織卻成功地攻擊了美國的核心地區和要害部門。由此可見,不論原因是什麼,在當今恐怖主義攻擊面前,全世界從理論上講沒有一處是絕對安全的。
由於非國家化的武裝集團的強烈鬥爭意識,再加上各種高技術和非常規作戰手段的運用,當前恐怖主義攻擊的時機運用、規模和樣式已急劇變化,也極富殺傷力。另一方面,以美國爲首的一些西方國家在反恐戰爭中結成了聯盟,促使恐怖攻擊的目標進一步泛化,因此客觀上“戰爭升級了”,各國不得不時刻防範、全力應付。
人民網:恐怖襲擊以及各國的反恐鬥爭已經軍事化,您對此觀點怎麼看?
翁寒鬆:如前所述,一方面是世界性的恐怖主義攻擊,另一方面是世界性的反恐聯盟;一方面是恐怖主義攻擊的戰機、規模和樣式已急劇變化也極富殺傷力,另一方面反恐聯盟亦調動各種軍事手段加以應對,顯然各國的反恐鬥爭已不再侷限於運用警察力量進行常規防範,或運用少量特種部隊進行短促突擊,反恐鬥爭已經具有軍事化的性質。由於恐怖主義一方存在的社會成本與反恐一方防範的社會成本是不對稱的,因此很難說戰爭會延續多久、今後會不會再升級。
人民網:目前美國正在大規模地對全球軍事部署進行調整,這種調整與其反恐行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翁寒鬆:美國現在進行的全球大規模軍事佈署調整與反恐並沒有多少聯繫。恐怖主義攻擊對美國固然構成嚴重威脅,但如果說美國以現在這種全球大規模軍事佈署調整來對付“小羣多路”的恐怖襲擊,或對付來之美國本土以外有限的恐怖主義導彈襲擊,那顯然是太荒唐了。美國現在進行的全球大規模軍事佈署調整是爲其全球新戰略服務的,同時也是軍事技術裝備發展以及作戰樣式改變所使然。當然,這裏邊還有作戰對象的考慮。就規模而言,美國現在進行的調整足以打世界大戰,而不是僅僅對付恐怖分子。在蘇聯解體前,美國的全球軍事戰略及其相應佈署是服務於打“一個半戰爭”,即在與蘇聯打一場全面戰爭的同時,在其他地區還能打一場局部有限戰爭。而現在美國的軍事準備是要求能在全球各地同時打幾場戰爭,並且都在三個月內打勝,因此它必然要對全球軍事佈署作出重大調整。這次調整中諸如歐洲軍力的轉移,中亞和西太平洋軍事基地的增加或加強,海空軍力量的調配,海上浮動作戰補給平臺的預置,特定區域作戰部隊後撤至敵方火炮射程以外,加強西太平洋海上導彈攔截力量,加快更新武器裝備等等,都是爲了打大規模高技術戰爭服務的。
人民網:反恐已經成爲美國高舉的一面旗幟,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有什麼得失?
翁寒鬆:反恐這一口號對美國而言有對內對外雙重功效。美國納稅人歷來不願把錢隨便花在和別國打仗上,除非美國受到了攻擊和傷害。“911”事件的發生使美國人民深感受到傷害,加上恐怖主義概念被泛化,因此反恐這一口號自然成了美國行政當局取得納稅人支持、“師出有名”地“收拾”一些與它敵對的國家和勢力的旗幟。同樣因爲有了這面旗幟,美國在對外關係中、在處理國際事務時就少了許多顧忌,因爲在很多時候“反恐”和“反美”是很難區分的。例如朝鮮和伊朗都被美國視爲反美的極端力量,而這兩個國家的核開發又被美國視爲恐怖主義性質的活動,這樣美國就可以以反恐的理由來“解決”它們的反美問題。最近美國官方人士曾直言宣稱要對伊朗的核設施進行轟炸,如果不是因爲有反恐的旗號,美國是很不方便這樣公開表態的,更不用說這樣行動了。
美國通過反恐的旗號,的確比較方便地實現了一些長期無法達成的戰略利益。例如,巴基斯坦原本是承認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的,但在發生“911”事件後,美國便可以理直氣壯地向穆巴拉克總統發出最後通牒式的要求:或是支持美國進攻阿富汗(反恐),或是作爲恐怖主義的支持者同樣受到懲罰。最後,巴基斯坦不得不站在美國一邊,甚至很快成了美國的“準盟國”,以至於維持了幾十年的南亞次大陸的地緣政治形勢頃刻發生了重大改變。同樣地,美國通過反恐的旗號要求包括德國、法國在內的若干國家參加反恐進軍阿富汗,最終果真組成了一支自朝鮮戰爭“聯合國軍”後的新“聯軍”,使美國減少了大量軍費支出和人員傷亡。
當然,在美國以反恐的旗號侵犯到德、法等國在中東的利益時,它們也就不吃這一套了。衆所周知,德、法兩國至今也未改變反對美國對伊拉克戰爭的立場,並且在“戰後”仍堅決不向伊拉克派一兵一卒。
人民網:美俄反恐有什麼異同之處?
翁寒鬆:俄羅斯與美國的反恐活動性質是很不一樣的。俄羅斯面對的問題比較單純,即其內部的車臣試圖獨立。由於國際社會都不認同車臣的獨立訴求,因此俄羅斯的反恐活動屬於鎮壓內部叛亂性質。美國則不同,它面對的是來自外部的各種各樣的攻擊,可以算作“對外防禦作戰”性質。但是由於美國據此提出了先發制人戰略,並且進行了理由並不充分的伊拉克戰爭,因此“對外防禦作戰”轉變成了“對外攻勢作戰”。
不管伊拉克和阿富汗現在的安全形勢如何,應當說美國在兩地的軍事作戰都成功了,兩地軍事意義上的有組織抵抗都被瓦解。對美國威脅最大的基地組織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美國今後反恐的重點是防範對其本土的攻擊,在國外則是進行“掃尾戰”的同時,實現經濟和政治利益的最大化。在具體作戰中,使用本土化軍事力量的比重會越來越大,美軍則會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軍事基地的完善方面,必要時主要使用特種兵和空軍參戰。從美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相對謹慎、剋制態度看,它是不打算在這些地區搞“短期行爲”的。但是,美國在伊斯蘭地區推行西方式民主的設想只是一廂情願。
俄羅斯在車臣也不搞“短期行爲”,它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反恐都是卓有成效的,不會因一些困獸之鬥式的恐怖活動而有所改變。
回顧歷史,在格拉喬夫擔任國防部長期間,俄羅斯進行的車臣戰爭一度以失敗告終,俄羅斯軍隊蒙受了巨大的恥辱。但同樣是這支軍隊,在後來的車臣戰鬥中重新佔領並牢牢控制格羅斯尼城,戰爭以俄羅斯軍隊的全面勝利(軍事的和政治的)而告結束。從具體作戰表現來看,俄羅斯軍隊業已恢復了在“二戰”中成熟化了的全方位綜合作戰的傳統和特長,從而反映出其新一代中、高級軍事指揮員的素養。俄軍爲了取得對內行之有效、對外打給美國、北約看的戰爭目的,在戰略上採取了“殺雞用牛刀”的戰法,不顯山不顯水地調動了龐大同時合理的人力物力,輔之以發射新型白楊洲際導彈和外交戰等等,在局部有限戰爭中達到了“總體戰”的層次;在戰役中全方位地綜合運用現代遠程打擊、精確打擊、電子作戰、特種作戰、心理作戰等手段,並在業已造成對手顧此失彼時突然實施空降以達成戰役的突然性,摧毀對手的心理防線;戰術上採用壓迫式的穩紮穩打、跳躍多變式的機動作戰與多點向心合圍、忽快忽慢、短促突擊與後方反覆清剿等打法,不斷造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使自己牢牢掌握戰爭的主動權。從整個戰爭進程看,俄軍各軍兵種、各作戰單位協同得很好,反映出一定的指揮藝術和職業默契程度。此外,俄軍極快地將美軍、北約聯軍在伊拉克和科索沃的作戰樣式遂行到這次戰爭中,也反映出了俄軍的應變、調整能力。
毫無疑問,在這樣的政治和軍事對手面前,車臣的局面終將穩定下來。
人民網:目前世界反恐形式正朝着積極的方向發展,接下來國際反恐的首要任務是什麼?
翁寒鬆:在全世界各國高度防範恐怖主義和主要恐怖集團活動受到扼制的情況下,以常規武器和常規方式作戰的恐怖活動破壞性越來越有限,需要高度警惕的是核襲擊和生化襲擊的潛在可能性,以及常規武器和常規作戰方式與高科技的特殊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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