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播鼠疫 我從沒問我們爲什麼這麼做
1939年2月,日本戰爭機器正在肆虐中國,身着陸軍航空兵軍服的徵兵者來到筱冢所在的鄉下高中,向報名者承諾,給他們一個美好的未來。如果參軍,他們日後會得到獎學金,可能到醫院或航空部門工作,可以到處旅行……
“我們都應徵了,”筱冢回憶說,“看上去是個好機會。”他通過了測試,“我想所有人都通過了,”他說,“那很簡單。”
當年筱冢年僅15歲,家境貧寒。
兩個月後,筱冢加入了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即“731”部隊。他與一批新兵一同來到中國哈爾濱市平房鎮,這裏就是日本建立的“731”總部所在地。
“當時的想法是,我們負責向士兵提供安全的飲用水,”筱冢說。
在很長時間裏,日本政府一直否認“731”部隊的存在。日本東京地方法院2002年8月27日才認定“731”部隊等侵華日軍在中國發動細菌戰、殘害中國人民這一事實,承認這支部隊進行的活動“完全不人道”並造成“極大”苦難,但法院還是裁定日本政府沒有法律義務賠償受害者。
美聯社評論說,在許多亞洲國家的關注下,日本卻從未正視歷史。第二次世界大戰仍是深深影響日本與鄰國關係的一道傷痕。
作爲少年班一員,筱冢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一間教室內度過。他在那裏學習基礎醫學、衛生知識和細菌擴散。
1940年春天,筱冢被分派一些打雜的活。“我們部隊正在培養跳蚤,讓它們染上鼠疫,”他說,“我的任務是觀察他們讓活老鼠身上長跳蚤。”
那是個簡單的任務,老鼠帶着身上的跳蚤還有一些麥子被放進籠子,關在黑屋子裏。當老鼠死掉,跳蚤就會本能地離開老鼠屍體,然後順着設置好的紅燈引導,通過浴缸進入連接着排水溝的玻璃管。
“以後跳蚤再怎麼樣就不管了,”筱冢說。但是就在他得到新任務時,大批中國人死於鼠疫。
根據中國受害者代表2002年在東京地方法院提出的訴狀,日軍飛機1940年10月4日在浙江衢縣上空撒下帶有感染鼠疫跳蚤的麥子。
儘管衢縣人民焚燒了不少帶有病菌的物質,但當年年底衢縣仍有幾十人死於鼠疫。
由於一名鐵路工人受到感染,鼠疫擴散至浙江義烏,造成300多人死亡,周邊地區也有數以百計的人死於鼠疫。
“我從沒問我們爲什麼這麼做,”筱冢說,“沒人問,我們沒有時間去思考我們在做什麼……中國人所說的是真話,在我腦海裏這點毫無疑問。”
活體解剖 “我們不希望想起他們是人”
回到教室,筱冢開始學習培養傷寒、霍亂、炭疽、痢疾等細菌。到1942年時,他又獲得了新任務,幫助準備活體解剖感染炭疽的人。
“731”部隊故意讓被關押者感染上細菌,以便他們能夠研究細菌發育情況和生物武器威力。他們還從這些感染者身上提取細菌樣本,培育更多的細菌。
“第一次,我的腿顫抖得厲害,我幾乎都站不住了,”筱冢說。他認識那名躺在手術檯上的人。
“我以前見過他幾次,”筱冢說,“他看上去像一名知識分子,還不到30歲。但是那次,他被帶到解剖室。由於感染鼠疫,他渾身發黑,彷彿變了一個人。他已經接近死亡邊緣。”
在解剖室內,筱冢用板刷把受害者清洗乾淨,從前胸到後背,然後給他擦乾。另外一人用聽診器確認他還活着。然後,筱冢還要幫助下刀者取走受害者的內臟器官。
“我們被告知,在器官發生變化,影響到研究之前把它們取出至關重要,”筱冢說,“那間屋子沒有鐘錶,但我估計手術進行了4個小時。我沒忘記在那裏的感覺。”
筱冢參加過至少3次活體解剖。“我們叫受害者‘馬路它’(即原木),”他說,“我們不希望想起他們是人。我們不願承認自己在奪取生命。所以,我們讓自己深信,我們所做的事情就像砍樹。當在那個國家(中國)看到某個人,你就不能走動。你的大腦會一片空白,恐懼大舉襲來。”
那時,筱冢20歲。次年,他正式編入軍隊。
重新做人 “改造所裏的日子比平房鎮好多了”
當1945年8月戰爭結束,筱冢已經是日軍醫療隊的一名一等兵。
在日本宣佈戰敗後的混亂中,筱冢與自己的長官走散。解放戰爭期間,筱冢被人民解放軍擒獲。
筱冢放棄與許多得到寬大處理的日本兵一起遣返。他孤獨並且被人遺忘。筱冢說,自己當時無處可去。“但(中國)人民解放軍接納了我,”他說,“他們對我很好,我也樂於爲他們服務。”
6年後,筱冢在“731”部隊的經歷被披露出來。他被送到撫順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1956年獲釋回國。
筱冢說,在受拘禁期間,他有着美好的回憶。“那座改造所十分寬大和舒適,”他說,“我們吃得比衛兵還好。他們給我們看電影,放音樂。我們還獲許做運動。那真比在平房鎮的日子好多了。”
就是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筱冢開始反思自己在“731”部隊的所作所爲。“我又成爲人,”他說,“如果他們嚴酷對待我,我應該下地獄。但他們把我當作人。我必須把他們當作人,我也開始把那些受害者當作人。”
筱冢說,儘管他開始對自己在“731”部隊的經歷撒了謊,只說自己研究新疫苗,但漸漸地也吐露了真相。
“我不認爲我所說的對他們有多大用,但他們對我寬大處理,把我送回家,”筱冢說。
決心作證 “我想講述歷史,但沒人聽我說”
每天,都有幾十名與筱冢一同接受過改造的友人來到八日市場村的這座寺廟。筱冢的家距離寺廟不遠,他們在附近爲侵華日軍殺害的中國受害者立了一座石碑。
“我們向中國人民表達無限的感激和最深的歉意,”石碑上刻着這樣的文字。
1956年,1109名日本戰俘獲釋回國,其中包括一些“731”部隊老兵。
回到日本後,由於已經無家可歸,筱冢在地方政府謀了一個職務,直到退休。
儘管他經常想講述自己的經歷,“但沒人想聽我說,”筱冢說,“日本人更想把自己當作戰爭受害者。一名和平運動者甚至對我說,把日本當作侵略者沒好處。”
“但我不能讓這段歷史殘留在黑暗中,”筱冢說。
就在筱冢建立石碑的1997年,他爲180名起訴日本政府要求賠償的中國受害者作證。法庭拒絕了中國受害者的賠償要求,他們再次上訴。
筱冢打算,只要健康允許,他還會出席部分聽證會。
近年來,筱冢數次來到中國,並應邀再次來到平房鎮“731”部隊遺址,對於遺址進行現場鑑證。
“中國人對我非常寬厚,”他說,“他們告訴我,我也是受害者。”莊北寧(新華社供本報特稿)
新聞人物 “戰犯”筱冢
在20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作爲日本臭名昭著的“731”部隊少年班的一員,筱冢參與了也許是當時世界上最殘忍、也是最先進的生物武器研究。
筱冢在“731”部隊做細菌研究的輔助工作,刷洗培養細菌的器皿、準備活體解剖人體的用具和把培養好的鼠疫、霍亂、傷寒等細菌投入中國河流的源頭等。
根據最保守的估計,命喪“731”部隊之手的遇害者有幾千人。很多歷史學家相信,實際遇害人數有25萬之多。然而,也有像筱冢這樣的老兵,他們對自己的過去充滿愧疚,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他願用一生贖罪。筱冢爲中國受害者作證,並且寫了一本書揭露“731”部隊,表示要把這些事實呈現給在校的學生。
筱冢1998年原打算在美國和加拿大的和平論壇上發言,但美、加移民調查官都以他曾是戰犯爲由禁止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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