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那些在走向死亡過程中承受着痛苦和折磨的病人,安詳地走到生命的終點是人們美好的心願,而一種有效的方式,就是由醫務人員提供生理和心理雙重照顧的臨終關懷。
在正式運行1個多月的中國首個慈善性質的廣州臨終關懷病區,記者看到,許多曾經絕望的病人都能微笑着面對死亡。然而,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長期在生與死之間承受着巨大心理壓力的醫護人員,誰又來關懷他們呢?
廣州臨終關懷病區原是度假村,門外,珠江的支流潺潺流過。從外面很難看出這裏竟是死神光顧最頻繁的地方。
在病房裏忘記死亡
73歲的周來有坐在輪椅上,尿液浸過他的輪椅底座,沿着他的小腿流下去。他已經有4年不能控制身體的排泄,生命就快接近終點。
“周伯,我給你擦擦吧。”護士朱紫穎在一名護工的幫助下,艱難地將周來有抱到專門的洗浴牀上,毫無怨言地爲周伯擦洗身上的尿液,她似乎聞不到那異樣的氣味。周來有躺在牀上對記者說:“她們太好了,我在這裏住了快3個月了,她們每天都是這樣照顧我,就像我的女兒。”
記者看到,臨終病房環境十分家庭化,房內到處可見鮮花和綠葉。每間病房面積約15平方米,屋內有電視、電話、衣櫃、桌椅和書報等,牆上貼着病人喜歡的畫、工藝品、照片。
“這樣的環境,很容易讓病人忘記自己是在醫院裏與死亡抗爭。”朱紫穎告訴記者,從去年4月到現在,這裏已經住過65名病人,其中40多人已先後離世;一天中,最多“離開”過3人,“‘走’的時候,他們都很安詳。”
現在,臨終關懷病區有11位生命進入倒計時的病人,但他們都顯得異常坦然和平靜。他們說:“我們在笑對死亡。”
從抗拒到感動
然而,進入臨終關懷病區的病人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坦然地面對死亡,他們都曾經歷過一段生命消失前的恐懼,情緒的失控……
聶樹琴是臨終關懷病區第一個病人,在裏面住了90天,最後微笑着離去。“一開始可不是這樣。”照顧過她的護士長鄧鳳娟回憶。
聶樹琴到了肝硬化晚期後,轉到臨終醫院。知道自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聶樹琴的精神處於崩潰邊緣,情緒經常失控,再加上肝硬化所帶來的難以忍受的疼痛,她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喊叫,要求醫生爲她實施“安樂死”。
鄧鳳娟去寬慰她時招來的卻是她惡狠狠地吐出來的口水。後來,聶樹琴又因爲情緒失控亂髮脾氣,甚至咬傷了鄧鳳娟的手指,但鄧鳳娟都忍着,並一次次主動接近她,還煲了湯與她一起喝。聶樹琴被鄧鳳娟感化了,她漸漸主動找護理人員聊天,說得最多的話是,“我要活好剩下的每一天。”她把很少講述的過去講給鄧鳳娟聽,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想說,鄧鳳娟就像姐姐一樣坐在病牀邊傾聽她的回憶。
臨終前,聶樹琴很平靜,尚未完全失去意識的臉上帶着微笑,眼睛閃閃發光。
她下了班不喜歡說話,做事心不在焉,總怕身邊有什麼意外發生。不管醫院裏哪個病人離去了,她就會根據病人死去的病因給家裏人買預防的藥物。
情緒受感染無法自拔
“可能是靠得太近,太瞭解了,在聶鳳琴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自己曾一度陷入到對死亡的恐懼中,覺得生命是那樣的無常。”鄧鳳娟說,幾乎所有的醫護人員都面臨過她這樣的心理癥結,隨着病人一個個離去,她們自己也陷入到失落中,有時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逝去的情境中無法自拔。
曾經有一名護士,因爲這裏高發的死亡率,再加上親人的去世,出現了心理“難關”,提出離開臨終關懷病區,遠離這樣的工作。
護士範書豔也曾有過離開的想法,“那時只要看到有病人去世,我的心理就多一層陰影。”
而且,這裏的工作幾乎是24小時連軸轉,護理人員基本沒有休息時間。因爲是一對一式的臨終關懷,她們常常在睡夢中被病人叫醒。範書豔說:“除此之外,這裏的工作要求每一個護理人員都具有全能型護士的水平,還要有較強的與病人溝通的能力。壓力真的很大。”
長期面對死亡也給範書豔心理造成了陰影。“工作的時候,我可以始終堅持對病人微笑,但心裏卻害怕與他們在一起,感覺他們隨時都可能走了,自己說不定哪天也這樣離開。”
這種不安情緒給範書豔造成了巨大的負擔。回到家,她往往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喜歡說話,做事心不在焉,總怕身邊有什麼意外發生,只要她在醫院看到哪個臨終病人離去了,她就會根據病人死去的病因給家裏人買預防的藥物。“其實,從事這個特殊職業的我們也需要心理關懷。”但她找不到開導自己的方法。
醫護人員心理指導是空白
廣州市慈善醫療管理辦公室負責人鄒禮民說:“我爲這些護理人員驕傲,她們讓無數絕症患者‘走’得坦然,但我也替她們擔憂,她們的心理越來越脆弱。”
據悉,廣州臨終關懷病區人員由多學科專家、護士和志願者組成,他們經過一年的止痛醫術等培訓,都掌握了一定的社會學、心理學等知識。
“但這些知識都是針對臨終關懷對象的,沒有涉及對醫護人員自己的心理指導,而這個問題不僅在我們醫院,在國內其他臨終關懷醫院也都是一個空白。”鄒禮民很感慨,也很焦急,“如果要讓臨終關懷在中國健康地發展下去,解決臨終關懷醫護人員的心理問題很迫切,事實上,她們也是一個更需要關懷的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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