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獄之門-與李真刑前對話實錄》的作者喬雲華(右)在介紹採訪經歷 |
| 河北貪官李真(資料圖片) |
2004年國慶長假前後,一本“奇書”在部分黨員幹部中傳閱,《地獄門前:與李真刑前對話實錄》(新華出版社)。李真,原河北省委主要領導祕書、河北省國稅局長,因貪污、受賄等罪被判死刑。
李真曾經給自己設定了成爲“封疆大吏”和“政府閣員”的夢想,而在一年前,他和他的夢想分道揚鑣,陰陽兩界。
李真案使人們對權力以及如何行使權力產生了長時間的思考,在十六屆四中全會剛剛閉幕之際,有人認爲這本書非常及時,對各級黨政官員深刻領會四中全會精神有巨大幫助。
中央紀委前副書記,有反腐“鐵娘子”之稱,同時也是李真專案組組長的劉麗英在給此書寫的序言中說:
“通過揭露腐敗分子李真的犯罪始末及給黨和人民帶來的極大危害,剖析貪官的心理變化過程,剝去貪官靈魂的僞裝,並以莫貪、拒貪、防貪、反貪、懲貪、悔貪、戒貪的主線貫穿,體現了腐敗必被懲、正義最終戰勝邪惡的必然規律。”
新華社河北分社記者,同時也是《對話》作者的喬雲華說,“看到這本書的官員無一不向我講述心靈受到的震撼,他們希望每個黨員幹部都讀讀,有人還把書給愛人看,有人沒有書,就複印了10多本,給身邊的官員讀。”
而喬雲華卻沒有勇氣讀完自己寫的《對話》,“採訪很痛苦,寫作很痛苦,整理很痛苦,一眨眼,李真就跳到我面前,而他其實已經走了將近一年!”
李真失去自由後,沒有任何朋友理他,在李真被執行死刑之前,只有喬雲華和他進行了十多次對話,最長9個小時,最短4個小時,在李真看來,這個“喬記者”是離他心靈最近的人。
2004年4月4日,清明節,喬雲華來到河北某市殯儀館“看望”李真,除了家人,沒有人來“憑弔”這個曾經在河北政壇叱吒風雲的“第一祕”。
骨灰盒存放室內,寂靜而陰冷,李真的靈位牌上沒有名字,只在骨灰盒上有兩行火柴頭大小的字:“姓名:李真,編號:6199。”
“這是唐山市殯儀館填寫的。”李真的家人說。閃過靈位牌,骨灰盒正中是李真的照片,繫着紅色領帶,頭髮黝黑蓬鬆,面龐白皙,略帶微笑。“不敢寫也不想寫他的名字,怕惹麻煩,不要說寫,一說是他,有個公墓連骨灰盒都不讓放。”家人說。
喬雲華在寫作過程中多次夢見李真,李真指責他,爲什麼答應把書弄出來卻沒有弄,“當時李真戴着腳鐐,哐——哐——哐,走過來。”
如果李真就這樣走了,將僅以惡名傳於後世,和其他貪官並無不同,而李真走之前卻留下了和喬雲華的對話實錄,他求記者告訴別人不要步他的後塵,保佑他的兒子不要迷戀權力。
如果李真的“遺言”能夠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這也便是李真留給後世的最後“遺產”了。
《瞭望東方週刊》就此對話實錄採訪了喬雲華。
劉麗英:建議廣大幹部認真讀一讀
《瞭望東方週刊》:中國自古貪官無數,而直到今天好像還沒有人這樣描述過貪官的心理變化,你爲什麼做這樣的工作?
喬雲華:我之所以和李真對話,並將這些對話告訴人們,原因在於我曾經寫過一篇報道《李真靈魂毀滅探訪錄》,這個報道引起的反響超出我的想像。我曾經揭露過的一個官員,在監獄中看到了這個報道後給我寫了一封信。
“如果我早看到這個報道,就不會走到今天。”他的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這時我還遇到了中央紀委原副書記劉麗英,她說,過去,我們辦案把人懲辦了就完了,但工作其實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是要挖掘出對其他人有警示意義的東西。是劉麗英同志鼓勵了我。《對話》出來後,劉麗英同志說,建議廣大幹部認真讀一讀。
另一個因素是,我作爲記者參加了給我寫信的那位犯人的庭審,他的愛人也去了,當場暈倒在法庭,而她生完孩子還不到一個月。我感覺整個內心都在翻滾,一夜未眠。我感到非常的焦灼不安,於是我下決心寫李真。
《瞭望東方週刊》:李真說你是離他心靈最近的人,你在這個“最近”的地方看到了什麼?
喬雲華:他說我是離他心靈最近的人,我認爲是對的,從要“出事”開始,他就發現自己沒有朋友了,而我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妖魔,一個罪犯,彼此都視對方爲非常平等的人。
在我最初和他接近的時候,他是希望通過我把他要說的話傳給兒子,而後來,當我真正進入他內心深處以後,他感到,即使不告訴家人,我們的談話也是一種思考,他覺得過去沒有時間思考,我的採訪能夠讓他思考。
到後來,他一見到我,就希望和我拉手,希望通過我們的對話讓更多的幹部找一找自己身上有沒有他的影子,他很真誠地告訴別人,不要步他後塵。
發現官員良知是很大的課題
《瞭望東方週刊》:我相信,每個人看了這個對話錄後都會有自己的思考,即使普通的公民也會受到震撼,那麼作爲作者的你呢?
喬雲華:在採訪中,我曾多次掉淚,內心受到了震撼,比如他希望我告訴他的兒子:爸爸因貪,早早地……最好不要做官……你將來就是掏糞、要飯,也不要、不要貪呀……錢、權都不能帶來快樂……一路走好……
另一方面,就像劉麗英同志所說,廣大幹部都要看看李真的話,他每次哭泣都是因爲他的家庭,如果每個人在自己說話做事的時候,想到對家庭負責,他就會謹慎多了。但是,人們往往平時不思考,進了監獄纔去想補償。
《瞭望東方週刊》:其實,貪官也是人,也有善良的一面,那麼李真善良的一面你怎麼看?
喬雲華:下崗工人、無助的弱者都被他幫助過,爲什麼呢?因爲他的父母都是老幹部,他的善良來自於家庭的教育。
其實,許多貪官,他不是沒有良知,而是沒有被發現,很多貪官進了監獄,輿論就一邊倒地攻擊和指責,我們應該善於發現貪官的良知,如果他周圍的人在他良知甦醒時及時勸說,他也就不會毀滅。發現貪官良知並探討他毀滅的原因是留給我們的大課題。
高壓線一定要“帶電”
《瞭望東方週刊》:據說,李真好像很討厭那些對他唯唯諾諾作逢迎的官員,而很感謝那些曾經查過他的官員?
喬雲華:他過去就瞧不起那些送禮的官員,而進去以後,他恨他們幾乎到了極點。明明知道他有惡習,那些人就偏偏助長這種惡習。
而李真很感謝劉善詳(原河北省紀委書記),劉一直揭他,查他,李真說,“如果當時查處我了,我怎麼也不會被處死”,“但是在一段時間裏,這樣的力量太小了,如果這樣的力量強大起來就好了”。
《瞭望東方週刊》:我看了《對話》,李真無論是做祕書期間還是做國稅局長期間,他還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至少他自己是想做好事的。是什麼樣的力量把他往死亡路上引領的呢?
喬雲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機制問題。有一次李真看了一幅漫畫,畫上有個貓,還有一隻大老鼠一隻小老鼠,大老鼠對想逃跑的小老鼠說,貓是假的,別怕。在李真看來,很多制度就好像掛在牆上的貓一樣,監督不到位,導致他越來越貪婪。
《瞭望東方週刊》:我們反腐有很多高壓線,但由於“電壓不足”,所以李真一直沒有觸電,是不是可以這麼說?
喬雲華:高壓線必須帶電,而且要帶強電,如果高壓線不帶電,就只是一根根金屬線而已,貪官是不怕的。正是因爲打擊腐敗受到各方面制約,才助長了這些貪官的氣焰。包括李真,一些官員以爲自己有關係網,可以通過關係網擺平任何事情,儘管事實並不如此。
李真說,除了自己的世界觀扭曲外,一些官員爲了升遷,巴結逢迎,並向他行賄,助長了他的貪婪,把他送上斷頭臺,他希望那些官員看了他的話,千萬不要再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把張真、王真給毀掉,否則河北還會出王真、張真,其他地方也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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