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衡山縣17個鄉鎮的黨委書記、22個縣政府組成單位的行政一把手共39位領導,被要求逐個在電視上亮相公開接受廉政輿論監督。其間節目一度停播,後又死而復生,並已在衡陽市開播推廣——
“工作之餘,您的主要活動是什麼?”“您平時一般抽什麼牌子的香菸?”今年4月1日,湖南省衡山縣電視臺推出了一檔名叫“一把手廉政訪談”的節目,首次將鏡頭對準了基層行政一把手八小時之外的生活。
始作俑者縣紀委副書記文武慶說:“我們想通過這種方式,嘗試一下把黨內監督、輿論監督、新聞監督、羣衆監督結合起來。”
一時間,衡山縣成爲全國媒體關注的焦點,有關“廉政訪談”電視節目的各種議論聲也隨之而來。
5月9日,在連續推出了39期節目後,“廉政訪談”在衡山縣電視臺銷聲匿跡。
10月9日,記者走在衡山縣街頭,每走幾步都會看到三三兩兩閒坐路邊的人們,或打牌,或聊天。雖然時隔數月,但提起“廉政訪談”,無論是組織者、被訪者或是羣衆,在腦海裏都有一段抹不掉的記憶。
1承載使命的39期節目
把鏡頭對準基層行政一把手八小時之外的生活,衡山是首創。
從“廉政訪談”開播到結束,該縣有17個鄉鎮的黨委書記、22個縣政府組成單位的行政一把手共39位領導被縣紀委要求逐個亮相電視,接受考問。
10月9日,《新週報》記者在一份訪談提綱上看到,訪談的內容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廉潔自律方面的情況,如:
1、請問你愛人在哪裏工作?每月工資收入多少?子女就業情況怎樣?
2、你個人全年工資收入大概多少?家中住房條件怎樣?
3、你一般抽什麼牌子的香菸,一天抽多少煙?
4、工作之餘,你的主要活動是什麼?
另一方面是針對部分收費單位的熱點問題進行採訪,比如,針對教育局局長提的問題是“我縣有些學校在收費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你們將如何解決”,交通局局長需回答的是如何解決交通規費徵繳方面存在的問題等。
電視臺總共有5名記者參與採訪,可以在提綱範圍內自由發問。節目播出時,除了對說話不夠連貫或者是重複的地方進行了技術處理外,大部分都是原汁原味的。
第一個接受訪談的縣人事局局長趙水泉,成了後來者和媒體關注的焦點。他回憶說:“雖然以前也在電視上講過話,但這次不一樣。接受訪談時被問及了單位小車管理、個人住房、工資收入、妻子和子女的就業狀況,以及8小時以外有什麼娛樂活動等問題。因爲事先不知道要問什麼,而且涉及了很多8小時以外的東西,回答時我挺緊張的,有些話不自覺地重複了好幾遍。”趙水泉坦承,其實他內心裏不願接受這樣的訪談,畢竟8小時以外的活動和工作無關。
部分被訪問的一把手坦言,雖然作爲領導幹部、公衆人物,有義務接受訪談,不過業餘時間的東西,還是不太願意公開的。“通過電視公開訪談,有些問題倒不好說了。”
2 組織者:我們第一個“吃螃蟹”
“一把手廉政訪談”這個被稱爲“晾曬”一把手的活動,始於衡山縣紀委的謀劃,其主要謀劃人是縣紀委副書記文武慶。
“做這檔節目是受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和‘面對面’節目的啓示。”文武慶向媒體坦陳。他表示,過去我們對黨的領導幹部廉政作風的監督,僅僅侷限於每年的述職、述廉和民主評議——就是把單位的人組織起來,一把手坐在臺上,把自己一年來的工作情況向大家作個說明,然後就由大家不記名地對其進行評議。這種評議只是侷限在很小的範圍內,都是在一把手主管的範圍內進行,難免有偏頗。“比如說要我去給我的頂頭上司進行評議,如果領導沒有比較重大的問題,我絕對不會去給他打不稱職。”從實際情況來看,這種監督方式對領導幹部尤其是一把手的監督力度不夠。
去年12月,衡山縣《黨內監督條例試行 》頒佈實施後,不但明確了黨政機關的一把手必須是黨內監督的重點對象,而且明確了黨的領導幹部要正確對待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我們就想,是不是也可以通過電視訪談這種形式,讓更多老百姓參與到對一把手的評議中來?從老百姓的要求來講,他們不僅想了解一把手到底是怎樣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也更想了解一把手們在8小時以外的表現怎麼樣。”
文武慶說:“我們想通過這種方式,嘗試一下把黨內監督、輿論監督、新聞監督、羣衆監督結合起來,這就是創辦‘一把手廉政訪談’的初衷。”
衡山縣縣委書記鍾再羣的觀點很鮮明:“一個地方的工作怎麼樣,關鍵是一把手的工作作風怎麼樣,一把手的作風搞好了,其他人的作風自然也就能夠搞好。衡量一個地方廉政建設的好壞,不是看懲治了多少貪官、治理了多少腐敗。將這些幹部拿出來‘曬一曬’,加強事前監督和教育更爲重要,而不是等出了問題,再去懲治、教育和反思。預防和教育應該做在前頭,通過電視搞‘廉政訪談’的意義也就在於此。”
作爲承擔此項任務的衡山縣電視臺臺長譚明劍,又是另一番感受:“寫提綱時就特別小心,基本上是從羣衆關心的方面設計話題,同時不‘觸及’太深,基本框架都是由紀委提供的,即便是這樣仍然有部分人表示了反感。另外,因爲每個被採訪的對象都是各機關的一把手,而且我們電視臺的級別沒有某些局的級別高,記者在採訪的時候也會有壓力。”
3 “電視考問”已獲警示成效
譚臺長說:“節目播出後,反響特別強烈。據電視臺記者採訪反饋的情況,那幾天,老百姓一到點就等着看‘廉政訪談’,該節目把羣衆的眼睛從湖南衛視的強檔娛樂節目拉回到了縣電視臺。”
同樣,“廉政訪談”也成了老百姓街頭巷尾談論的焦點。10月9日到14日,儘管已經時隔幾個月,但《新週報》記者在衡山縣仍聽到了許多民間關於該節目的議論。
一位黃姓政府官員表示:訪談應該是很真實的。因爲衆目睽睽之下,有些問題領導幹部是很難弄虛作假的,比如他們的愛人和子女的工作情況。
當地一名莫姓生意人說:“政府官員代表的是政府的形象,說出的話就要負責任,要講誠信。還要有行動,不能只在嘴上說說,要讓老百姓看到實惠。”
按照縣紀委下發文件所排的順序,一天一期,每期一人,從4月1日到5月9日,全縣共28個縣政府組成局局長及18個鄉鎮黨委書記及其他正科級黨政一把手共39人接受了考問(一個鄉鎮黨委書記是縣委常委,沒參加;另外6名領導由衡陽市委組織學習去了,沒參加)。
電視訪談結束過後,縣紀委向外界公佈了此項活動的“收穫”:已有羣衆舉報了兩名曾經接受過訪談的一把手在工作作風和經濟上有問題,紀委正在調查;有5名領導幹部及其配偶、子女所經營的酒店、茶樓、娛樂場所,主動清退、轉讓或停止營業;領導幹部拒收、退還、上繳紅包和禮金10多萬元,公費報銷移動電話話費比去年同期減少5萬多元。
據介紹,衡山縣電視臺的“廉政訪談”經媒體報道之後,廣西欽州市、湖南耒陽市和江華縣等地有關部門負責人,曾先後打來電話或發來傳真希望前來學習效仿。
4 “廉政訪談”能否走出預言宿命
“廉政訪談”在全國所引起的關注,是組織者始料未及的。5月9日後,面對衆多媒體的追問,衡山縣委曾解釋,“一把手廉政訪談”目前只是暫告一段落,雖還沒有具體時間計劃,但此類節目仍有繼續製作下去的必要。
其實,還在媒體沸沸揚揚報道衡山“廉政訪談”的時候,北京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研究員張祖樺就曾預言:現有體制下的監督機制建設不到位,是一切監督不能充分發揮作用的根源。類似於衡山訪談之類的活動只能流於形式,尤其當現有的官場行爲慣性與這種形式相沖突時,訪談只能是曇花一現。
從訪談結束後到6月底,衡山縣的媒體上出現了對“廉政訪談”的兩種爭議。一種認爲衡山縣此舉不過是搞了個“電視秀場”,在裝樣子;另一種認爲,在訪談中問到幹部工作時間之外的內容侵犯了個人隱私。
這兩種爭議使看似平靜的衡山縣城籠罩在隱隱雷聲之中。
“每日要情”是中共湖南省委辦公廳編髮的新聞摘要,它只發送給省委主要領導和一些與摘要內容相關的部門。在7月5日、7月7日編髮的“每日要情”中,都有涉及衡山縣“廉政訪談”的內容。顯然,媒體有關衡山縣廉政訪談的爭議,引起了湖南省相關領導的注意。
7月13日,湖南省紀委派人到衡山縣對“一把手廉政訪談”欄目“進行調研”。期間,省紀委派員並沒有對此事進行表態,但此後便發生了對媒體採訪的婉拒和訪談推廣活動的悄無聲息。有關人士證實:領導打招呼了,媒體宣傳不宜炒作。
對此,《炎黃春秋》執行主編、學者吳思分析認爲,儘管效果不彰,但不應否定衡山縣組織此次活動的初衷是爲了加強監督、擴大百姓的知情權。然而當這種行爲帶來的“雜音”對官場產生影響甚至引起上層關注時,發起者就會退縮。
但是10月14日,衡山縣紀委副書記文武慶接受《新週報》採訪時透露:“衡山‘廉政訪談’二期節目還要搞,初步計劃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初啓動,將對此前訪談的39個部門一把手,有針對性地進行回訪,同時讓單位的職工、普通老百姓來評議我們的幹部,來監督一把手。不過,具體採用什麼方式目前還沒有確定。”
文武慶還透露:“剛接到衡陽市紀委的傳真通知,要求組織收看(衡陽市電視臺)‘一把手談監督’節目。”記者隨即打電話到衡陽市電視臺總編室進行覈實,總編室答覆:該節目是10月12日開播的,一週兩期,主要是縣、市、區的“一把手”接受訪問,關注的也是領導幹部八小時之外的話題,跟衡山的“廉政訪談”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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