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吉林雙遼市造紙廠發生人爲泄漏氯氣事件,周邊居民在事發至今的一年中不斷地流眼淚、淌鼻涕、乾咳、胸痛,如同感冒症狀的病痛折磨得他們四肢乏力。更令人擔憂的是,一些氯氣中毒的孩子視力下降,看不清黑板,面臨着失學。經瞭解,由受害人提供線索,在雙遼市檢察院備案的投訴氯氣中毒者有22人。原造紙廠廠長殷宏光等二人因涉嫌投放有毒物質罪,已被公安機關取保候審。中毒受害羣衆期待政府爲他們解決中毒後遺症問題。
中毒現象
9歲女孩視力降到0.6想退學貧寒家庭難以承擔高額醫療費
在記者看來,小冬月的一雙大眼睛清澈如水,然而她說她看不清記者。
9歲的小冬月現在的視力爲0.6,並且出現斜視。而在一年前,她的視力是1.5。“孩子就漂亮在這雙眼睛上,那時候帶着她上街,總會聽人說‘多漂亮的小女孩、多漂亮的大眼睛’。”說起這些,小冬月的母親劉麗傑的眼裏泛起了淚花。
“太可怕了。”劉麗傑說,只要想起去年11月8日晚發生的氯氣中毒事件,她就覺得比干重活兒還累。
2003年11月8日19時左右,像往常一樣,住在雙遼市造紙廠宿舍的劉麗傑一家三口正呆在家裏,突然一股像燒膠皮的味道從窗戶的縫隙鑽進屋裏,他們以爲是院子裏的廢品收購站弄出來的味,可她和幾個鄰居到廢品收購站一看,並沒發現有人燒東西,而且1小時後,這種嗆鼻的氣味越來越濃。她的丈夫王長清是造紙廠下崗職工,聞到這味,認爲可能是氯氣泄漏,他清楚氯氣有毒,但不知毒性有多大,於是他們一家三口沒采取防護措施,只是用被子把頭矇住,但還是被嗆得咳嗽,到了半夜劉麗傑吐了。第二天一早,他們一家被趕來的親屬叫醒,這時王長清感到眼睛“往外鼓鼓地痛”、喘氣困難,再看躺在炕上的女兒王冬月則是眼眶“一圈發綠”、不住地流眼淚,此時的劉麗傑胸悶、乾咳。打開門窗,可是刺鼻的氣味似乎滲進空氣當中,他們喝水、吃飯也感到氣味刺喉。因窗戶沒有糊塑料布,窗玻璃也被薰得發黃。
第二天,劉麗傑找到廠長殷宏光說,“昨天晚上,我家的孩子被氯氣薰得淌眼淚。”殷宏光說,給孩子買點兒藥。11月15日,劉麗傑拿來一張有女兒姓名的購藥發票,殷廠長給了她100元錢。今年春節前,劉麗傑又拿來女兒買眼藥的發票,殷廠長給了她154元,以後就再也沒有拿錢。
現在,小冬月每天都要服用眼白金、滴眼液,一盒眼白金79元,夠小冬月使一個月的,這些費用雖不多,但卻令這個貧寒之家難以承受。
更讓人擔心的是小冬月的眼睛被氯氣薰過後視力急劇下降。雖然老師把她安排到第一排,可是她還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因爲眼睛疼,小冬月一直吵着要退學,學習成績也開始下降,前幾天的一次語文考試她才考了70分,看到這一成績,孩子更加焦躁,這讓劉麗傑十分揪心。爲了給女兒的眼睛討個說法,她最終成爲這起中毒事件的揭發者。
今年6月21日,四平市公安局法醫來做鑑定時,劉麗傑和女兒小冬月的胸透單子都填了,但因交不起86元的檢查費,一家三口中,只有王長清拍了片子,因爲他被氯氣薰得幹不動重活兒。
6月23日,四平市公安局對王長清作出鑑定結論:王長清因吸入氯氣,造成的心血管神經官能症的損傷存在,已構成輕微傷。
大多中毒者缺乏氯氣中毒常識一年內症狀反覆出現疑爲感冒
今年10月24日,記者來到氯氣殘液泄漏的第二現場———雙遼市造紙廠。這天距事故發生將近1年,破產的造紙廠廠房、煙囪早被推倒,空曠的廠區堆放着磚頭瓦塊。與廠區僅有三四米相隔的居民房裏,時而傳出電視、麻將聲。
記者用步量,從氯氣泄漏地點到院內拆掉的劉麗傑等11戶居民家,距離有六七十米。也就是說,事發當天,氯氣那具有殺傷力的氣味曾被許多人聞到過。
住在造紙廠家屬區、62歲的王金奎回憶說,事發當天18時左右,他正在家生爐子,突然聞到一種像燒塑料的味,而且半夜時,他被薰吐了。第二天早上,他頭痛、喘不上氣,他以爲感冒了,就打了兩天點滴。
孫中全家也在院裏家屬區,他說當時不知啥味道,於是一家三口人蒙在被子裏,可這氣味挺“霸道”的,7歲的女兒半夜醒來說眼睛痛。
67歲的馬桂清是造紙廠的老工人,住在廠區外第一排家屬房,她家只和造紙廠一道之隔,這排房共有8戶。她說,因心臟病,當晚她正在家裏打點滴,聞到這種嗆鼻的味道後,她知道是氯氣泄漏,便把門窗關緊,呆在家裏。
胡奎武家挨着馬家。他說,當晚7點多,聞到一種像消毒液一樣的刺鼻味,外面的比屋裏的濃,這種味一直持續到後半夜2點多,嗆得他心慌、胸悶、上不來氣。第二天早晨,附近居民有二三十人聚集在廠外議論,“昨晚,被難聞的氣味薰得淌眼淚,感到頭痛、胸悶。”他和鄰居劉金榮、李鵬在廠院南側看到了7個寫有“氯氣”的大罐。當日上午,他們四五個人找到廠子後聽說,氯氣無意中泄漏了。
他13歲的女兒胡爽回憶說,當晚,嗆人的味就像灑的消毒液,她聞後鼻子裏痛。
孫中全的妻子董豔輝說,她被氯氣薰得嗓子疼。看到殷廠長給來找的人發了幾粒草珊瑚含片,並讓被氯氣薰的人“看看病”。
賀小斌住在廠區外第二排家屬房。他說,雖然他家距廠區120多米,但當時屋裏屋外都有一種嗆人的味,他在造紙廠工作,知道可能是氯氣漏了。
在採訪中,造紙廠附近的居民說,一年來他們淌眼淚、胸疼,以爲感冒了,吃消炎藥,打吊瓶。隨後,附近診所的一大夫說,從去年11月開始,到這裏看病的人增多。他們乾咳、胸悶,且反覆發作,他也不知是啥病。
吃多了抗生素導致手指潰爛法醫鑑定只找到少數受害者
趙金華一家四口,全指望老伴412元的退休金生活。廠子破產,她靠給人做被褥貼補家用,可是受氯氣侵害,她的眼睛看不清針線,每月吃200多元藥也不好。現在她因抗生素吃多了有反應,手指都爛了。說這話時,她忍不住哭起來。
胡奎武伸出的雙手骨節已變形。他說,上小學六年級的女兒自從被氯氣薰過後,看不清黑板。他的妻子薛會也常感到胸悶,大喘氣一下才感覺像好受了許多。
賀小斌的妻子馬淑霞被氯氣薰了以後全身沒勁,“不知道病是從哪兒來的。”她隔幾天就要打幾瓶點滴,而11歲的兒子賀俊龍上小學四年級,現在看黑板模糊,前幾天配了眼鏡。
孫中全和妻子現在咳嗽不止,聞到異味就嘔吐。他的女兒看人常眯起眼睛,他說,剛纔他還把女兒罵了,說她這樣看人不禮貌。
張桂芳說,一年頭疼、眼睛疼病像長在身上,花兩三千塊錢打針、吃藥也不管用。
後經記者覈實,今年6月,四平市公安局的法醫來做鑑定時,在雙遼市只呆了一兩個小時,沒能找到更多的氯氣受害者,因爲還有很多人並不知道鑑定的事。當時法醫只找到王長清、張桂芳、趙金華等5人。
張桂芳、趙金華的鑑定結論爲因吸入氯氣而造成的損傷存在,就其損傷程度構不成輕微傷。
內幕調查
造紙廠破產氯氣罐待處理主管領導批准廠長“放毒”
今年5月18日,雙遼市造紙廠女職工劉麗傑,到省政府上訪反映一家3口氯氣中毒留下後遺症的問題,引起當地領導的關注。而此時距氯氣中毒事件發生已7個多月。
10月25日,記者在事故的責任方———雙遼市造紙工業公司採訪時,見到雙遼市造紙廠廠長殷宏光,他向記者提供了一份雙遼市造紙工業公司彙報說明材料。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材料與事實存在很大出入。
這份材料稱,2003年3月造紙廠破產,殷宏光對存放在露天倉庫的6個氯氣罐非常關心,每日前往查看。2003年11月7日,他發現氯氣罐的銅閥有被砸痕跡,擔心氯氣泄漏對附近居民造成傷害,經請示上級主管部門———工業一公司副經理高英林同意,11月8日8時,他與企業留守人員金平俠將6個罐拉到西遼河河灘,對殘留氯氣進行排放。因當日風力小,氯氣排放慢,在河灘附近的放羊人徐江、徐立冬父子受到氯氣傷害,於當日送到醫院治療。治癒後,造紙廠與他們簽訂協議,一次性給付兩人800元錢,以後不再負責任何賠償。
11月9日上午,劉麗傑等人找到殷宏光說:“昨晚不知道被什麼氣體給嗆了。直淌眼淚。”殷宏光當時稱殘留氯氣排放後,其中一罐沒放淨,有殘留氣體,晚上自行泄漏。劉麗傑說,殷廠長讓給孩子買點藥,並分兩次以扶貧的名義給了她300元錢。
殷廠長承認,張桂芳、趙金華還有劉麗傑的女兒王冬月屬“氯氣泄漏第二現場”的受害者,但王長清提出“氯氣中毒”與事實不符,因爲他沒在現場,沒機會中毒。
那麼殘餘氯氣正常的處理程序應該是怎樣的呢?記者諮詢環保部門得知:廢棄的氯氣罐處理必須到指定的吉林省固體廢物處理中心,不允許自行處理。而記者就此詢問殷宏光時,殷宏光卻稱不知道有這樣的規定。“我們是請示過上級領導的,\(領導\)讓我們上河灘排放,那我們就遵照執行唄!而且把氯氣罐拉到河灘排放,就是避免漏氣對居民造成傷害。沒想到好心做錯事。”殷宏光說。
雙遼市工業一公司經理鄭玉彬在接受採訪時的說法同殷宏光一樣。他說,造紙廠排放殘餘氯氣經過副經理高英林同意,但高副經理現已患腦血栓,不能接受採訪。他說,造成這樣的後果,一是經驗不足造成的,二是存在僥倖心理。
氯氣罐中不全是剩殘液泄漏後氯氣罐被深埋
在記者得到的那份說明材料中稱氯氣泄漏是因爲“對空罐殘留氯氣的排放”。而記者調查的結果卻與此說法不同。
造紙廠生產期間,張寶君是廠長。他證實:“我廠生產後期,由於原造紙工業公司欠電業局電費,使廠子被拉閘停電,不能生產。當時從四平拉來7罐氯氣,生產期間用了5罐半,還剩1罐半。”張寶君說是7個罐,這一點和材料上所說的6個罐不一致。
老工人劉錫禮說,氯氣罐中不全是剩殘液,也有滿的。
王明山是造紙廠氯氣操作工,他說,一個裝滿氯氣的罐重750公斤,氣重400公斤,氯氣有劇毒,每立方米空氣中含0.02克就能致死。
材料上說,11月8日晚,氯氣殘液發生泄漏後,殷宏光和金平俠在現場處理。他們找了幾個人想把大罐埋進土裏,但那些人剛鏟了幾鍬土就被薰得嘔吐不止。後來,殷宏光僱了臺剷車將罐深埋。
殷宏光說,他和金平俠當晚是在廠裏住的,但誰都沒中毒。
附近的一位居民說,當晚半夜剷車的聲音把他驚醒,他起來後看到殷宏光戴口罩指揮着幾人幹活兒,當時他的眼睛被辣得睜不開,但沒人組織附近居民疏散。
另一位居民告訴記者,僱來的埋罐人一個叫薛大華,還有個姓曹的是開拖拉機的,就是他把罐拉到河灘放的氣,他們倆中毒最重。記者與這兩個人聯繫,沒找到薛大華本人,據薛的母親說,他去西豐縣打工了,現在他幹不了重活兒。曹則對記者說:“只有‘公家’找我纔會開口。”
中毒羊倌得到幾千元賠償簽署“保證書”保證緘口
雙遼市造紙工業公司的彙報材料中稱,“第一現場”只有放羊的徐姓父子兩人。而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徐江父子當時是到河邊撿柴的,真正深受氯氣之害的放羊人另有其人。
10月25日11時許,記者終於找到了羊倌樑維國的家,他住在鐵路機務段家屬區附近。樑維國放羊還沒回來,他兒子說,其父去年中毒後,身體和以前不一樣,整夜地乾咳。
樑維國回來後,講述了當時可怕的一幕:2003年11月8日10時許,樑維國趕着羊羣回家,路過西遼河大壩道口時,看見一臺拖拉機停在河灘裏,車上放着三四個罐,兩個人把罐上的生鏽銅閥砸掉,正把罐裏的氣往水裏放。一股約20米寬的黃色煙帶向他和羊羣飄來,他被嗆得咳嗽不止,羊也跟着打噴嚏。他知道這種氣體有毒,就踉蹌着把羊趕回家。往回走時他看到河壩撿柴的鄰居徐江扶着樹在喘粗氣,徐江的兒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撥打了120,急救車將徐江父子送往醫院。
樑維國十分氣憤地說,這裏的數百戶居民距河灘僅有500米,他們膽子太大了。
樑維國因氯氣中毒而住院治療,第二天家中的一隻羊就死了,等他出院已有7只羊死亡。2003年冬天他家20多隻羊羔在產後沒幾天也都死了。樑維國說,住院後造紙廠負責人給他送來1000多元的醫藥費和死羊的賠償2700元。樑維國中毒後渾身沒有力氣,不想爲此打官司,他與造紙廠簽了“保證書”,保證在獲得賠償的條件下不聲張中毒的事。這份保證書已交到雙遼市檢察院。
“放毒”廠長被取保候審中毒居民等待政府出面
在氯氣侵害的居民區採訪時,一些受害人面無表情。該打麻將的打麻將,該看電視的看電視。還有的人向記者投來懷疑的目光,並質問:“你能解決問題嗎?”
一居民說,大多數受害人現在保持沉默,有的是老職工礙於情面,有的不知氯氣的毒害;更多人是懷着“怕”告狀的心理。
王長清、劉麗傑一家爲合法權益四處奔波,但卻被有關部門稱作“告狀大王”。雙遼市造紙工業公司在一份材料上稱:“王長清此舉目的就是想在企業改制中製造矛盾,煽動不明真相的人對政府施加壓力而達到個人的目的。”
和王長清家境況一樣,大多數受害者是下崗職工,他們年齡大,靠低保生活,到法院打官司,訴訟費交不上。無奈,他們只能到政府告狀或越級上訪。因爲孩子還小,不知潛入身體的氯氣對他們怎樣,所以他們想請政府出面,找個地方檢查一下氯氣對人體傷害的程度。
雙遼市公安局刑警大隊任斌告訴記者,殷宏光、金平俠因涉嫌投放有毒物質罪,已被公安機關取保候審。雙遼市檢察院一位副檢察長告訴記者,此案是檢察院立案督辦的,目前此案進入起訴階段。該案主訴人說,案件沒開庭審理,案情保密,不接受採訪。該院一檢察官透露,一公司副經理高英林也應被起訴,但考慮到他患腦血栓的實際情況,對他免予起訴。環保局調查一直沒結果。
記者找到雙遼市環保局副局長苗偉,他告訴記者:“去年知道這事後,是我帶人去的造紙廠。當時聽工廠負責人說,有人晚上放空氯氣罐出了點味,就填土埋上了。附近一居民身體不適,已妥善解決。”
而記者問到氯氣排放的“第一現場”時,他吃驚地問:“還有第一現場?”看到記者手裏的材料,他連連說:“工廠沒彙報呀。”
苗偉說,重大污染環境事故應在事故發生24小時內上報,並立即組織羣衆疏散,採取保護措施。
原來住在造紙廠家屬區的一位中毒的居民說,氯氣泄漏第三天,他和幾位受害人去了環保局,副局長苗偉帶3人開車去了造紙廠。但這位居民坐出租車趕回家時,環保局的調查卻早早結束了。
受害者之一的趙金華家住在造紙廠家屬區,她當時看到環保局來人“夾着本在廠裏轉了一圈”,聽了廠領導彙報後,也沒到居民那兒瞭解情況,就匆匆走了。
環保局工作人員走後,幾名受害者就等待結果,一直等到現在。
2004年5月初,雙遼市原市委書記接到氯氣中毒者反映的情況,曾想組織調查,但因其工作調動,此事擱淺。
5月18日,劉麗傑等人到省政府反映“氯氣中毒,留下後遺症”一事。雙遼市一位副市長將她領了回去,並說“回去再處理”。回去之後,這名副市長便讓雙遼市檢察院立案調查。
據悉,此案已引起雙遼市委、市政府的充分重視,政府認爲要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但居民們卻說:“我們交不起訴訟費,打不起官司。”他們把希望寄託在政府解決上。
這起轟動一時的氯氣中毒案最終結果如何,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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