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下午,我接到新華社記者的來電:“阿拉法特已經死亡。”聽到這句話我差點被撂倒在大街上,沒有什麼比知道一個好人死亡,站在一邊愛莫能助更殘酷的了。
中東是我記者生涯的轉折點。在中東工作期間,我曾經爲敘利亞總統阿薩德、約旦國王侯賽因、埃及總統穆巴拉克等數不清的人物拍照,伸出胳膊摟住以色列的沙米爾、拉賓、巴拉克、沙龍等歷屆總理,得到過卡扎菲的親筆簽名,可是我最喜歡的還是可愛的倔老頭阿拉法特。
1991年1月7日,在黑雲壓城的巴格達,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亞西爾·阿拉法特。在海灣戰爭爆發之際,阿拉法特是惟一公開站在巴格達一方的政治家。那天我才突然發現,這位叱吒風雲的中東名人身高只有1.60米。在此後的幾年裏,我先後幾十次爲阿拉法特拍照,得寸進尺、勾肩搭背,甚至把這個可愛的小老頭摟在懷裏。
在人高馬大的阿拉伯世界,阿拉法特的身材顯得有些矮小。這位四處漂泊的政治家一年四季總穿着一身墨綠色的軍便裝,上衣紮在軍褲中,腰懸左輪手槍,系軍用武裝帶。
聰明的阿拉法特很會利用攝影記者,爲了讓世人瞭解以色列霸佔了巴勒斯坦國土,他總是頭纏黑白方格或紅白方格阿拉伯頭巾,左耳露出,脖子上圍着另一條同樣圖形的頭巾,塞在軍便裝領子裏。
我曾列席非統國家領導人會議而有幸當面向阿拉法特請教。阿拉法特嚴肅地向我解釋這種獨特的圍法:“這是我的風格,阿拉法特風格。”原來這種只露左耳的圍法使頭巾呈現不規則的巴勒斯坦地圖形狀:“白格代表城區居民,紅格代表沙漠中的貝都因人,黑格代表農民。”
阿拉法特是個感情外露又好激動的老頭,在中東各國的國家元首中,阿拉法特是最樂於和攝影記者合作的一位。每次公開露面都有一大幫攝影師亂哄哄地擺佈他:“看這邊!阿拉法特!”“再握手,阿拉法特!”他總是寬厚地滿足大家的要求,皺起大鼻子,半眯起眼睛,咧開嘴憨笑,使得整個面孔隨之縮短。當他譴責以色列在被佔領土的暴行時,立即雙眼凸起,臉部鼓得像一隻充足氣的皮球,伴隨着怒吼,右手食指在空中亂舞。
阿拉法特的名字來源自一座山峯,原意爲“神與吉祥”。一個多月前我曾數度產生不祥的感覺,接連夢到我和阿拉法特在黎巴嫩雪山營地故地重逢,這位常年把巴勒斯坦地圖包在頭頂的古稀老人淚珠混濁、精神倦怠,彷彿寒風裏的一盞孤燈,噩夢中分明感到阿拉法特獨特的顫抖。
我幾次心有餘悸地給我北大政治系的師兄薩法里尼打電話,追問“你的父親是不是有了危險?”阿拉法特生活儉樸,不嗜菸酒,喜歡喝加蜂蜜的紅茶。儘管他很晚結婚,但是特別喜歡孩子,收養了許多烈士遺孤。薩法里尼出任巴勒斯坦駐北京大使前曾擔任阿拉法特的貼身保鏢,也是阿拉法特最寵愛的養子,當年打游擊時的化名是“鐵錘之父”。
11月11日下午,薩法里尼大使在電話那頭號啕大哭:“唐老鴨,我們已經是沒有父親的人了……”阿拉法特沒有親生兒子,也沒留下多少財產,只留下一個沒法替代的名字———阿拉法特。他留給世界的不僅是一部巴勒斯坦編年史,更留下一種精神。(唐師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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