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情要有一種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精神,要執著。”“不是我怕熱,是你太懶。”
昨晚9點50分,得到陳省身先生逝世的消息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消息證實後,我的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一種深深的思念籠罩了我,一種無法剋制的自責控制了我。近三個月前,陳省身先生責怪我太懶的話在腦海中迴盪。是的,因爲我的懶,我沒能最後看陳先生一眼,我與陳先生的很多約定永遠無法再實現。送給我的《陳省身傳》上,少了本該有的簽名
我一分鐘也沒耽擱,開車直奔南開園那所熟悉的小樓。寧園的門外,學生們早已點燃長長的思念的燭光。寧園的燈亮着,陳先生身邊的工作人員胡祕書與照顧陳先生起居的蔡師傅、李師傅正在一樓餐廳默默吃飯。我沒有打擾他們。在南開新開湖邊,數千名師生在寒冬中靜默並用燭光寄託着思念。我見到南開大學的校領導正在給師生介紹治療經過和悼念安排,勸同學們早點回宿舍,此時我不想做任何採訪。我與同學們一樣用靜思,平息着心中激盪的情感。
11點40分,我再次來到寧園,正好碰到還在寧園外料理的胡祕書,於是我走進了寧園。我取回了陳先生許諾送給我的剛剛出版的《陳省身傳》,然而上面永遠少了本該有的陳先生的簽名。我看見陳先生經常會客的客廳已重新收拾,只擺了兩張八仙桌以備身邊工作人員悼念。我聽到陳先生的女婿朱經武先生在樓上尚未休息。我仍然沒有打算做任何採訪。稿子見報後,陳先生誇我“你很能寫”
1988年,在南開大學新生開學典禮上,我第一次看到坐在主席臺上的陳省身、楊振寧等大師。我至今記得,當時陳先生沒講話,卻打了一會兒瞌睡。對陳先生的深入瞭解和密切交往是2001年9月我從事教育新聞採訪後開始的。
2001年10月23日,陳省身90壽誕,今晚報除了報道壽誕等動態,還就陳省身先生提出的將中國建成數學大國的理想進行了專題採訪,一組報道獲得了陳省身先生的高度認可。從此,他對今晚報的報道格外關注,也記住了我的名字。
2002年8月20日下午國際數學家大會在京召開,當天中午,陳省身先生在準備完講稿啓程參會的途中,接受了記者的獨家採訪,併爲今晚報讀者題詞祝願。2003年3月起,陳省身先生接受了我的一系列獨家專訪。我採訪的長篇通訊《陳省身在普林斯頓》發表後,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陳省身先生非常高興,誇我“你很能寫”,並立即把新聞稿寄給正在爲陳省身寫新傳記的上海的張奠宙教授。
今年9月到陳省身家中採訪時,陳先生拿出即將出版的《陳省身傳》封面讓我看,並說到時最先送給我一本。沒想到由於我的懶,我與陳先生失約。看着《陳省身傳》中錄用的《今晚報》上我的一段報道,我彷彿再次聽到陳先生那不緊不慢而洪亮的聲音:“一個研究院最重要的成分是偉大的學問家!”因爲我失約,陳先生說“不是我怕熱,是你太懶”
在對陳省身在普林斯頓的經歷進行報道後,應讀者要求,我採訪了陳省身先生的求學經歷,分南開歲月、清華歲月、留學歐洲三次刊出,再次獲得讀者的好評。今年春天,在拜訪陳先生時,陳先生和我約定接受我的新採訪計劃,報道陳先生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即他創辦極有影響的三大國家數學研究所的經歷。然而,因爲工作變動,我整個夏天都沒能去採訪陳先生。
9月初,爲採訪鄧小平與陳省身的幾次交往經過,我再次拜訪並採訪了陳省身先生。談起未能完成的採訪,我用“夏天太熱,怕陳先生不方便”等話搪塞。不料陳先生笑着說:“我老了,你看我都穿着毛衣,不是我怕熱,是你太懶。”
陳先生說不願接受記者採訪,但對老朋友則例外,見面聊聊天,挺好的。陳先生談到了自己對數學的執著,他說:“我到現在還在做數學,吃飯也想睡覺也想,有時候想得睡不着覺。”
陳先生就像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樣與我聊着,他沒有真正責怪我的意思,但他的教誨卻永遠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做事情要有一種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精神,要執著”。最後一面,陳先生伸出手給我拿掉椅子上的衣物
是的,我太懶了。我寫的《陳省身與鄧小平》上個月發表後,我一直想找份報紙給陳先生送去,我一直想着要送一束鮮花給先生,但是,一天推一天,這樣一個願望竟然成了我永遠的遺憾。今年10月,在陳省身與楊振寧畫像揭幕的第二天,我在寧園拜訪了陳先生。在二樓的臥室裏,陳先生親自伸出手來,給我拿掉椅子上的衣物,說上邊不平。多麼慈祥的老人!那兩天,陳先生活動特別多,顯得有點累,但是情緒和精神卻不錯。走時,陳先生伸出手與我握手,我說:“陳先生您多保重,陰天別出門,過些天我再來看您。”
11月的一天,央視東方之子播出對陳省身先生的訪談,陳先生幽默地說:“人老了,我都忘了自己的年齡,可是他們總是提醒我你今年多大了。”陳先生還在繼續自己的數學事業。
我總是想着,陳先生的身子骨挺硬朗,說話思路清晰,思維敏捷,我還有很多機會聆聽大師教誨。但這一次我卻失約了,他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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