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朝鮮外務省發表聲明宣佈朝已擁有核武器,並無限期終止參加朝核問題六方會談。許多報導都說這是朝鮮首次宣佈擁有核武器,這是不準確的。還在2003年進行朝核問題中、美、朝三方會談的時候,朝方代表於2003年4月23日也曾突然向美方宣佈朝鮮已經擁有核武器,提出如果要朝鮮廢除核計劃,美方必須對朝作出不侵犯和體制保證的承諾,並且要求美、日、韓給朝以大量經濟援助。當時,美方因對朝方的宣佈和開價無法接受而拒絕繼續會談,遂使那次會談無果而終。朝方隨即於5月12日宣佈廢除1992年1月與韓國簽署的雙方放棄敵對態度並禁止在半島研發、佈署核武器和擴散核技術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此外,在其他一些非正式場合,朝鮮也這樣那樣地表示過它已擁有核武器。當然,最正式、最明確的表示是這一次——它是以外務省聲明的形式對外宣佈的。
在朝鮮發表這一聲明後的不長時間裏,美國、日本以及韓國立即做出了動作幅度很大的軍事、政治迴應。朝鮮發表聲明以後,曾通過渠道向美國傳遞信息,希望和美國進行直接對話,但被美國拒絕。僅僅兩天之後,美軍太平洋艦隊就出動“洛杉磯級”攻擊型核潛艇、“宙斯盾”導彈驅逐艦、P-3C“獵戶座”反潛偵察機等海空軍力量,與韓國海軍一起在朝鮮半島東部海區進行了代號爲“SHAREM-148”的海上聯合反潛演習。與此同時,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與日本防衛廳長官大野功統就雙方共同使用日本國內的軍事基地達成一致,即駐日美軍可以使用日本自衛隊的軍事基地。這就爲美國向東北亞和西太平洋地區大規模調動兵力進一步創造了條件。因爲此前美韓曾放話說如果發生朝鮮戰爭,美國將向這一地區派出69萬軍人,而69萬人一下子都佈署到朝鮮半島上去,顯然是既不現實也不明智的,大量軍隊需要在日本集結和佈署。
特別引起人們關注的是,美國東部時間2月19日,美國和日本在華盛頓舉行了有美國國務卿賴斯、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和日本外相町村信孝、防衛廳長官大野功統參加的“美日安全保障協議委員會會議”,雙方發表了《聯合聲明》,對1996年制定的《美日安保協議》做出重大修改,第一次公然把臺灣海峽列爲兩國的“共同戰略目標”。日本的一些要員也配合這個《聯合聲明》進行放話。《華盛頓郵報》報道說,被視爲日本下一屆首相最熱門人選的自民黨幹事長安倍晉三表示:“我們不能錯誤地向中國發出美日在中國武力攻臺時會袖手旁觀的信息。如果日本週邊的形勢危害到其安全,日本會向美國提供支持。”美日之間的這一重要戰略協調和宣示,表明它們不僅要以臨戰姿態共同對付朝鮮,而且把朝鮮問題與臺海問題連帶起來、作爲一個統一的“戰區”而共同挑戰中國大陸。而日本公然以積極挑戰戰爭底線的姿態參與美國的軍事佈局和把矛頭直接指向中國,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儘管它和美國一樣在骨子裏都支持“臺獨”、遏制大陸。國際上普遍注意到了日本立場的變化,指出以前在臺灣問題上,日本的一貫態度是讓美國出頭,自己只是暗中支持。美日在1997年制定的《美日安保防衛新指針》中沒有納入臺灣問題,只規定對“日本週邊事態”做出反應(當時,國際上對“周邊事態”是否包括臺灣進行質疑,日本還辯稱“周邊事態”並非地理概念)。但是這一次,日本首次宣稱臺灣不僅僅是“美國的問題”,也是“日本的問題”。日本的這一態度等於明確告訴世人:它不僅準備追隨美國對朝作戰,而且也準備追隨美國對華作戰。對此,就連美國媒體也認爲:“這是1996年美日締結安保聯盟以來的最重大轉變,也是對中國的嚴重挑釁,中日政治關係勢將迅速惡化”。
與布什總統到歐洲各國進行高層外交的行動聯繫起來看,也結合近日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邁爾斯上將在美衆議院軍事委員舉行的聽證會上關於“如果朝鮮半島和伊朗一旦有事,美軍依然可以同時應對”的表示,美國和日本這次對朝、對華戰略協調,有着無法在談判桌上解決朝鮮、伊朗核問題、準備付諸軍事手段的考量。由於朝鮮是個很難啃得動的硬核桃,戰端一開又不能保證作戰區域只限於朝鮮半島(朝鮮屆時肯定會向日本發起導彈攻擊)、作戰時間上也不能保證速戰速決,因此美國十分需要日本的介入。而日本則是既然不介入也得介入,那麼不如在介入中爭取戰略利益的最大化,何況它即使不被迫介入也十二分地想亂中起鬨、渾水摸魚。日本歷史上總是在利慾薰心的自作聰明和怪異陰暗的島國心態中把自己綁在戰爭機器上而不可自拔的,這次它又忘記了因戰爭而亡國的教訓,而它走向亡國的第一步就是當年“征服”了朝鮮。至於美日在準備“解決朝鮮問題”時卻又對臺海問題、中國大陸發出戰爭威脅,與其說是它們擔心中國大陸“趁虛而入跨海作戰”,不如說是它們害怕自已打得不順手以後,中國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發揮更大的作用。例如它們始終存在着這樣的擔心:戰後不是南朝鮮統一北朝鮮,而是中國應朝鮮政府的要求這樣那樣地介入到半島事務中、以至於北朝鮮被中國所“吸收”(不是版圖劃歸之義)。這種可能的情況日本是最不願意看到的。
當然也應看到,日本如此急迫、突兀地綁到美國的戰車上,跳出來進行“一線作戰”,也有配合美國的外交攻勢向歐洲國家“率先垂範”、“拋磚引玉”的意味,目的是誘使歐洲國家改變立場、參加到“共同解決朝鮮、伊朗問題”的美國戰車上來。因爲朝鮮、伊朗都不是阿富汗和伊拉克,美國和日本很需要出現一種多國聯軍、多國聯盟的形式,尤其是在戰爭的規模、樣式和時間可能出現失控的情況下。現在,雖然朝鮮和伊朗屬於中小國家,且相距遙遠,沒有條件結成有效的作戰聯盟,但它們出於自衛的本能和經驗,多少也已做出了相互策應的動作,相互減輕對方的壓力(事實上它們同時受到攻擊比分別受到攻擊要有利)。既然如此,作爲面臨“兩線作戰”的美國,也就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儘可能多的同盟,而決不可能再單打獨鬥。在這種情況下,日本這個最不應當涉足戰爭問題的國家跳出來“玩火”,真可謂用心良苦!
但是正是因爲日本的積極介入,使得美國的對朝作戰企圖發生了某種戰略瓦解,發生了兵未發卻先自敗的問題。最突出的一點,就是韓國的態度更加猶豫、曖昧和易變。這從美日《聯合聲明》發表後韓國方面的謹慎態度就可看以出(韓國政府表示繼續堅持通過對話與協商解決朝鮮核問題,同時繼續發展南北關係。爲了加強溝通,瞭解朝方的立場,韓國國防部官員還向朝鮮方面發送了一份電話通知書,建議舉行第3次韓朝將軍級會談。與此同時,韓國國防部還拒絕了美軍提出的舉行特種部隊聯合演習的建議)。出於對自身損失的考慮和某種複雜的民族情感,韓國本來就在解決朝鮮核問題方面與美國存在着相當的立場差距。特別是在韓國實現了民主化進程、更受美國支配的軍方強硬派的作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大爲下降以後,這種差距的表現就更不容易被美國所壓制了。現在日本公開跳出來以美日軍事聯盟的形式直接插手朝鮮半島問題(儘管美日軍事聯盟狡猾地以“針對臺海問題”加以強調),那麼韓國就更要有所警惕和保留了。甚至可以做這樣的假設:如果日本軍隊介入朝鮮半島戰爭(哪怕是有限介入),或者日本政治勢力明顯介入朝鮮半島的政治事務,那麼韓國軍人會不會和美軍一起作戰,或者會不會反過來和朝鮮軍人聯手對日本軍隊作戰,都是說不準的事情。而如果沒有韓國民衆和軍隊的全力支持,美軍是根本無法在朝鮮進行有效的地面作戰的。
至於從純軍事意義上分析美國、日本對朝軍事行動的前途,如果在不久的將來打一場像入侵伊拉克那樣的全面戰爭,可以肯定地說朝鮮比伊朗還要難以對付,第二個伊拉克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朝鮮半島。這樣說的主要原因,除了朝鮮擁有龐大的軍事力量以外,一是如前所述的,韓國、日本在直接對朝作戰上都受到非軍事因素的影響,因而它們的作戰效能是要打折扣的,更多的是要靠美國單打獨鬥,其兵員和作戰物資消耗將會很大;二是朝鮮半島事務牽涉到許多國家的地緣政治利益和複雜感情,一旦發生戰爭,朝鮮不可能像伊拉克那樣處於基本孤立無援的境地。而且,朝鮮不可能當縮頭烏龜一味捱打,它會主動把戰火燒到外線,例如給韓國、日本以相當規模的摧毀,從而使戰爭的陣線、戰爭介入方的心態和角色變得日益複雜化,使限制甚至停止戰爭的呼聲擡頭;三是朝鮮是當今世界上唯一一個自建國以後始終處於軍事動員和臨戰狀態(例如和越南相比)、而且保持相當規模和強度(例如和古巴相比)的國家,也一直在貫徹所謂“全民武裝化、全國要塞化、全軍幹部化和全軍現代化”的軍事優先路線,民衆對戰爭、生命的價值等等已有了與常人不同的“理解”,對食物等物質需求也低到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而且它也沒有多少特別有經濟價值的區域、設施值得牽腸掛肚,因此美軍現代作戰的“前三斧”——定點攻擊、飽和轟炸和持續轟炸,對朝鮮人的心理狀態幾乎是“對牛彈琴”,發生不了什麼影響,即使以攻擊原南斯拉夫的烈度持續整整一年也是如此。而事實上美國的飽和轟炸只要持續三個月,即使朝鮮不反擊它自己也就承受不了這種經濟代價,何況朝鮮不可能不反擊、美國不可能不戰損;四是朝鮮與伊拉克的沙漠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作戰環境不同,是多山地帶,且山體地質構造堅固,“全國要塞化”在上一次朝鮮戰爭後期已初具規模,隨後又有了幾十倍以上的發展,因此常規轟炸的效果很有限。科索沃戰爭時北約軍隊對原南斯拉夫的定點-飽和轟炸持續了長達一個月之久,但後者由於有鐵托時期爲對抗蘇聯而修建的大量永備工事,其轟炸效果從停戰後涌出的原南斯拉夫各種重裝甲裝備的數量以及人員的精神面貌上已經可以看出,而朝鮮的“全國要塞化”程度是原南斯拉夫根本無法比擬的。至於美國會不會像有的消息宣稱的那樣準備對朝鮮進行多達30枚核彈的原子攻擊,我想美國輕易決不會下這個決心,因爲這樣做的後果是戰爭完全失控和戰後美國不能在這個地區發揮政治作用,進入一個被打爛了的朝鮮也不符合美國的政治利益和戰略初衷;五是朝鮮的地形地貌十分有利於打一場持久的消耗戰,而且朝鮮規模很大的特種部隊無需重新佈署就會很自然地轉入遊擊作戰,其他軍事人員也大抵如此。因此,即使美軍地面部隊進入朝鮮並佔領全境,也不意味着取得了戰爭的基本勝利,相反倒是真正麻煩的開始,等待他們的決不會只是簡易路邊炸彈或自殺背心。美國如發動朝鮮戰爭,需要做好死亡十萬美國人的思想準備。
當然,從純軍事意義上說,朝鮮也面臨着許多戰術意義上的困難。例如,要塞化固然有利於保存有生力量,但它也限制了軍力的機動,要塞之間再怎麼有效溝通也是如此。這就使得從戰爭初期開始就陷入了被事實上分割包圍和被動防禦的境地,有利於敵方的滲透擠壓,卻不利於己方最大限度地發揚軍力和協同作戰。又如,要塞化的火力支撐點的隱蔽性和持續作戰能力,由於大口徑火炮的排煙問題而受到影響,在這個意義上它們有不如“單兵遊擊炮”的地方。再如,朝鮮過去很多年在某種意義上掌握着以大量重炮先發制人地攻擊漢城以北美韓有生力量的戰術主動權,但是隨着美軍佈署的後移和美軍現代化軍力的大幅提升,這種主動權已經這樣那樣地喪失了。這就意味着只能指望這些大規模佈署的重炮羣僅發動一、兩波攻擊,意即最有效的常規打擊手段已大打折扣。再如朝鮮半島的環海和狹長地形十分有利於具有強大登陸能力的美軍多方面開闢戰場或機動兵力,而不需要依賴空降、機降等既費錢又危險的方式。上述這些,其實往往也是面對美國強大軍事壓力的有關各國所同樣面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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