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香港《亞洲時報》上一篇題為《日本將成為遠東的英國》的文章引起了各方關注。作者是一位日本學者,他在文中寫道,英國是美國在歐洲的最親密盟友,而日本是美國在亞洲的最親密盟友,近期美日軍事合作明顯昇溫,這標志著美國正在把日本變成『遠東的英國』。
阿米蒂奇,首提『遠東英國』說
把日本變成『遠東的英國』,這種提法其實並不新鮮。早在2000年10月,美國國防大學發表了一篇題為《美國與日本:邁向成熟的伙伴關系》的報告,首次談到要『以美英特殊關系為榜樣,強化美日安全關系』,並鼓勵日本成為『遠東的英國』。其作者正是日後成為美國副國務卿的阿米蒂奇。這篇被輿論界稱為『阿米蒂奇的報告』所闡述的對日戰略,在此後幾年中,隨著阿米蒂奇在布什政府中職位的昇遷,實際上已成為美國政府對日政策的主流觀點和中心內容。
得知布什政府有意將自己變成『遠東的英國』,日本方面非常興奮。首相小泉純一郎的戰略班子立刻著手研究『把美國提昇日本在同盟中地位的機遇,轉化為本國新世紀戰略發展』的方案。2001年6月,小泉應邀到布什的私人別墅做客,此前作為日本首相被美國總統邀請到家中的只有中曾根康弘和宮澤喜一兩人。得到布什如此垂青,小泉自然大喜過望,加上時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賴斯又在一旁鼓動:『在這個世界上,能與布什總統心心相印的政治家,惟有普京總統、布萊爾首相和小泉首相三人而已。』於是,小泉順水推舟地默認了『美日關系等同於美英關系』的說法。
『9·11』事件後,美國對日本的戰略需求不斷上昇。2004年夏,美國保守的企業研究所提出要使日本成為『亞洲的英國』。該報告建議政府鼓勵日本不要再躲在『和平憲法』後面,而要在安全戰略問題上發揮更大的作用。該報告將日本從『遠東的英國』昇格為『亞洲的英國』,表示美日同盟不僅是地區性的,而且也是全球性的,美日安保條約應當『超越雙邊關系』,從『確保遠東地區的和平與安全』擴展到『全球范圍』。
美國方面新的呼吁又一次得到了小泉政府的積極回應。2004年11月,小泉向布什許諾『在縮減美軍基地的同時增強自衛隊任務與作用,以分擔美軍的任務』。一個多月後,《讀賣新聞》刊登了小泉政府智囊人物岡崎久彥的文章《在『等同於美英關系的日美同盟』基礎上,努力實現『集體自衛權』》。
島國根性:重領土、借外力
對美國來說,日本能否真的成為『亞洲的英國』呢?這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問題。英國與日本既然同為海島國家,又在美國的全球戰略中具有幫手地位,兩者間的確有許多可比之處。
日語中有一個很特別的詞匯叫做『島國根性』。按照《廣辭苑》的解釋,是指海島國家因缺乏與別國交流而造成的視野狹窄,以及由此形成的小家子氣的閉鎖性格。顯然,這裡所說的『島國根性』是指古代因航海技術落後而缺乏溝通的歷史性特征,並不適用於世界早已融為一體的今天。然而,很多遺留的民族性格中的思維定式,在今天仍然依稀可見。
比方說,大陸國家的交通規則多為右側通行,這源於古代演兵的隊列操練,只有右側行進規則纔能保證士兵們持兵器的右手都在外側,避免迎面過來的隊列受兵刃的傷害。而在海島國家那裡,行船的規則就成為日後交通規則的依據。船舶轉向多為『左滿舵』,為了保證相向而行的船隊互不妨礙地左轉彎,只能實行左側通行規則。所以,今天的英國和日本都是實行左側通行的國家。
同樣地,海島國家與大陸國家對待領土的態度也迥然有別。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互相挨著在大陸上生活的國家通常都有割讓或交換部分領土的經歷,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接受相互讓步和妥協的現實。而島國則不然,廣闊的大海本身就是國土的天然屏障,決定了島國的疆土既不能無限擴大,也不太容易被外部侵吞蠶食而縮小,加之島國無法實行民族遷徙,因此對領土的依戀近乎瘋狂,甚至『寸礁不讓』。否則就很難理解1982年,英國會為了一個距本土7000海裡的馬爾維納斯群島受到阿根廷的挑戰,不惜出動『競技神』號和『無敵』級航空母艦為核心的特混艦隊,大動乾戈地打了一場『馬島戰爭』;也無法理解日本為什麼不惜破壞日韓建交40周年的『友情年』氣氛,強行通過宣示主權的『竹島之日』條例案。
近來,日本不但跟韓國爭獨島(日本稱竹島),跟俄羅斯爭北方四島,還跟中國爭釣魚島和爭議海域的油氣開采權,人們紛紛在問:日本到底是怎麼了?其實,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日本島國根性的一種體現,是在日本決心做『普通國家』、改變軍事防御原則後這種習慣思維的集中爆發。
日本與英國的島國共性還在於,由於都處在大陸之外,兩者跟大陸國家之間多少有些隔膜,因此都希望借重外力,來凸顯自己在地區中的地位。英國在歐盟中是長期游離於『法德軸心』之外的,在法德等國堅決反對美國向伊拉克開戰的時候,英國始終堅定地站在美國一邊。日本與鄰國的關系似乎比英國更困難,日本急著要變成『亞洲的英國』,恐怕也是想借美國之力,平衡它在亞洲的地位。
國際形象,日本英國不能比
十七、十八世紀的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曾講過一個著名的論點: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東方的日本畢竟與西方的英國存在著許多差異,美日同盟與美英同盟不可同日而語。
首先,英國與美國是有著『血濃於水』的淵源關系的,許多美國人的祖先就是英國人。相比之下,日美在歷史上關系就差得多了。日本在二戰時的侵略擴張,遭到了包括美國在內的反法西斯陣線的痛擊,不僅成了美國原子彈打擊的對象,戰後還被美國長期佔領。而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在當時對美國人的心理打擊,幾乎可以跟『9·11』事件相比,被美國人視為國恥。如今,日本一提發展軍力,一提改變自衛隊的職能,不但在亞洲鄰國,而且在美國也有輿論紛紛發出警惕的聲音。
英國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在對國際事務的影響力上,日本沒法與英國相比。現在,盡管美國也支持日本進安理會,但反對的聲音很多。連美國的盟友韓國國內都天天在搞反日游行,美國要讓日本成為『亞洲的英國』,必然會遭受各種質疑和阻力。
其次,英國曾經號稱『日不落』帝國,長期稱雄天下,如果說今天的英國緊緊追隨美國,是出於老大帝國衰落後的一種無奈,那麼日本則屬於自己精明計算後的主動抉擇。攀附強者發展自己既符合日本的歷史文化傳統,也符合今天的日本政治家對如何使國家利益最大化的路徑判斷。英國與日本在各自區域中的地位是不同的。按照社會比較理論,一個民族,其自我認定的價值來自於同其他民族的『比較』。曾經長時間處於亞洲經濟『領頭雁』地位的日本,面對落後於自己的周邊國家,比英國有著更多的民族優越感。當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引起日本極端民族主義的戒心時,當經濟大國的傲慢與經濟衰退的頹喪情緒交織在一起時,這就決定了日本尋求日美同盟,不是為了尋求在區域事務中處於弱勢時的幫助,而是尋求區域霸權。對於亞洲各國來說,這是不可接受的。
發展同盟,美日各自有算盤
毋庸置疑,美日同盟關系是越來越熱了。2005年3月19日,正在日本訪問的美國國務卿賴斯發表演講,稱贊日本『不僅在反恐戰爭和中東改革等方面扮演了美國的重要伙伴,並且在全球范圍承擔了更加廣泛的責任』,她還為美日間『維護安全與穩定的同盟』安上了更加動人的頭銜:『相互體貼的同盟』。
從表面上看,美國的亞洲安全戰略與日本的『富國強兵』路線真可謂一拍即合。但實際上,美國與日本的想法是不盡相同的。說到底,美國拉攏日本的目的主要有三個:一是讓日本成為美國所謂的『不穩定弧』東亞部分的一個支點。美國在這裡有兩件事放心不下,朝鮮半島和臺海。美國希望一旦這兩個地方起了衝突,日本能夠幫上一把,至於美國所說的『希望日本在美國的全球軍事戰略中發揮更大作用』,只是一句騙人的話,美國只希望日本在亞洲發揮作用,還沒有指望日本去亞洲之外的地方活動。因為日本多年來主要發展防御性軍力,能為美國所用的其實不多。日本派自衛隊到伊拉克只是象征性的,誰都知道駐伊的各國軍隊中日本兵是最舒服的,有伊拉克當地的軍警專門保護他們。二是日本的軍事水平確實很先進,日本的軍力總的來說超過英國,而且海軍作戰能力僅次於美國,日本的精密軍事工業有不少美國想要學習的地方,因此,美國也想利用日本展開軍事合作。三是美國現在想把太平洋司令部移到衝繩,這是美軍在亞洲調整部署的重要一步,但在日本民間引起了很大的抗議,因此也需要日本政府的支持。
而日本方面也有另一把算盤。含蓄的日本政治家通常不喜歡直白地表露真實目的,但既要賺取依靠美國的好處,又要在地區戰略制衡中快速發展自己的意圖卻清晰可見。概括地說,去除戰敗國的歷史包袱,完成『普通國家』的轉變,尋求在世界上發揮更大作用,『聯美抑華』,努力在東亞地區排斥中國---這些就是日本想當『亞洲英國』的目的。很明顯,日本與美國在同盟關系昇溫中的著眼點是有所不同的。盡管美日兩國在共同主宰亞洲這一問題上取得了共識,但兩國戰略關系中的階段性任務終究不可以代替日本尋求自身發展的終極目標。
縱觀日本近代以來對自己的定位,明治維新後曾努力『脫亞入歐』,而二戰後又試圖『重返亞洲』,這種游移不定的狀態使得日本與鄰國關系總是搞得有些扭曲---政治上一面要求遭受過自己侵略的國家學習法國寬恕德國,一面自己卻不肯像德國那樣認真反省歷史上的罪行;在地區安全上,日本在要求中國對朝鮮施加影響的同時,卻又在歷史問題、臺灣問題、領土問題上處處與中國作對,甚至借口『中國威脅』,加強自己的武裝力量。
已故的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曾用『山頂上的雲朵』比喻日本民族的困惑---當它朝著一個既定目標奮力攀登到達峰頂時,往往會因狂風吹散了作為理想的浮雲而茫然不知自己應當走向何方。其實,日本就是日本,倘若真的想成為地區大國和世界強國,首先應當有與鄰國坦誠相處的真心和四海一家的磊落襟懷。試圖模仿英國在國際關系上走鋼絲,到頭來只會落得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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