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村』睡著的與醒來的
27歲的張娜原是中央電視臺軍事欄目的主持人,去年1月在北京發生的一場意外車禍,令她沒有了意識,成了植物人。近日,記者了解到,她正在哈市進行促醒救治,便尋蹤踏訪,不想卻有了新的發現:這是由一個個尋常人尋常家庭和他(它)們背後一段段不尋常經歷所共同呈現的『特殊世界』。
央視女主持何日夢醒?
說這裡神秘,一點都不為過。大概沒有接觸過植物人的人,都不會知曉在黑龍江哈爾濱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如此集中地將人們經常在影視作品中見到的植物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記者2日踏進『植物人村』之初,對這些來自不同城市、不同國度的人最大的感受就是,睡著還是醒來是這裡的『重要問題』……
據了解,『植物人村』正規的名字叫做『植物狀態腦復蘇中心』。『村』的由來,據了解,是由於它位於哈市松北城郊,而這裡又因特殊的護理狀況形成像一家一戶聚居而成的都市裡的村莊,於是附近的居民乃至看護者、管理者便約定俗成般叫起了『植物人村』。1991年,中國康復研究中心在黑龍江省康復醫院設立了分中心,省康復醫院開始組建了這個植物狀態腦復蘇中心,從事植物人的促醒救治和研究工作,目前這裡是全國僅有的兩個治療植物人的中心之一,另一個建在南京。
『娜娜,你看看這是你主持的節目。你看你這是到什麼地方去慰問……』任憑母親百般動情地呼喚,張娜始終不吭一聲地躺在床上,睜著大大的眼睛,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記者的提問從張娜遭遇的意外開始。據張娜的父親介紹,那天凌晨,張娜從中央電視臺錄完節目後,開車回住地,在途中被酒後駕車的司機給撞傷,之後張娜就成了植物人。說話間父親看了眼病房裡擺設的女兒漂亮的照片,再望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沒有表情的女兒,便不願繼續說更多的情況。
當記者提出在病房裡給張娜拍照的請求時,被張娜的母親婉言拒絕了。母親說:『還是拍她原來的照片吧,現在她的樣子不好看了,女孩子都愛漂亮,還是留給大家美好的一面吧。』
據了解,在『植物人村』裡住著近百個像張娜這樣狀態的人。記者從醫生處了解到,這種生存狀態的人因和植物『沒有神經、沒有感覺』的特征相似,所以被稱為植物人。因此入住『植物人村』的病人基本都是這樣的:他們不會說話,沒有思維和意識,被形象地稱為『睡著的親人』。
在采訪中記者發現,『植物人村』的村民只有兩類人:一類是植物人,另一類就是陪護者了。78歲的王雅芝大娘,是這裡的元老級『村民,算起來到今年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了14個年頭。
除夕爆竹為震醒沈睡的親人?
『兒子26歲那年,突發腦溢血,成了植物人。隨後,我們一家大小四口人,舉家從大慶搬到了這裡居住,他爸和小兒子每天出去打工,然後再回到這裡。其實這裡有很多人都像我們這樣生活著,14年了,這裡不斷地有人搬進,但搬出的卻很少,因為醒來太難了。』王雅芝大娘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向記者訴說道。
一個植物人住進來,帶進的是一家子人,居住的人多了、年頭長了,這裡不難讓人想到為什麼被外界稱為『植物人村』,因為只有這裡的人有共同的命運、共同的願望和期盼,還有著共同的心事……王大娘說,她在這裡生活的時間最長,可以說見證了『村』裡的悲喜苦樂,看過有人醒了後的歡呼喜悅,而更多見證的是那些尚沈睡著的人身旁的抽泣……
2日,記者一踏入這個『村』的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高懸的紅燈籠和大門上大紅的福字,讓人聯想到『家』和『村』的感覺。隨行的醫生呂英介紹說,植物人長年臥床,身體狀況極差,所以每一次挪動都可能引起合並癥,對他們的生命構成威脅。所以住到這裡的人,一般是不允許隨意回家的,即便是除夕夜這樣親人團聚的日子,他們也只能在這裡度過。
采訪中,記者得知,除夕那天是這裡最熱鬧的日子,村裡的人數可謂達到了頂峰,很多護理的親屬、遠在外地的友人都會來到這裡,靜靜地陪伴著他們沈睡著的親人聆聽新年的鍾聲。
中心的護理員陳阿姨說:『除夕夜,這裡的鞭炮聲是最響的。有些人寧可少准備點年貨,也要多預備點兒鞭炮,從三十到正月十五,這裡幾乎天天晚上都彩炮鳴響。不是因為大家喜愛放炮,而是想讓強烈的轟響,震醒沈睡中的親人,哪怕有一個人醒來,都是對他們莫大的安慰。』
10年,是人短暫生命中不短的歲月,但『村莊』裡1/3的人已經在這裡過了10年,他們儼然已把這裡當成了第二個家。記者看到,這裡是個三層的小樓,一共能容納100多戶人家,以病房為單位,一間病房就是一戶人家。每戶人家有著尋常家庭的『外包裝』:病房門外貼著春聯,窗臺上擺著自養的蒜苗,盆裡生著綠豆芽,窗戶上吊著凍豬肉……
中午臨近,記者聽到有的房間內響起了咚咚的切菜聲。醫生呂英告訴記者,植物人如果能順利醒來,還要進行康復訓練。一般在這裡居住的人最短的也要3年,所以這裡與普通醫院最大的不同就是,這裡的人可以像在自己家一樣生活,這裡每個病房都配有電視,整個中心設有公共廚房,家屬們可以自己做一日三餐。
這裡的人雖然可以每天過著與外界模式相同的日子,但經歷著的卻是與眾不同的辛酸。
沈睡者的『前傳』
談起植物人的救治,該中心主任王德生說:『植物人在現代醫療監護下生存期不斷延長,但可惜的是,現代醫療技術對植物人的康復依然束手無策。所以沒有人知道植物人什麼時候醒來,什麼時候可以恢復到常人狀態。』
在這裡采訪,記者看到最多的景象就是,千百雙睜著的眼睛,但均被動地躺在病床上,無任何意識,牽絆著親人們的情感和精力,那是怎樣的一種辛酸,這是『村』外人所無法體味到的。
一樓101房間內住著6歲的女孩苗苗(化名)一家人,他們來自山東,是2004年7月份住進這裡的。看著病床上睜著大眼睛卻毫無意識的苗苗,父母在記者面前不禁又流下眼淚。
2004年6月的一天,漂亮、乖巧的苗苗准備昇入小學一年級,為了能讓孩子在學校裡出類拔萃,父母在假期為女兒報了畫畫、游泳、鋼琴等特長學習班。沒想到意外發生了,在一堂游泳課上,女兒不小心嗆水,沈入水底,但因為孩子多,教練在5分鍾後纔發現,女兒被救上來時,因為窒息時間超長,成了植物人。為了喚醒女兒,夫妻倆不得不放棄工作,帶女兒到東北來看病,雖然苗苗入院不到一年,但對陪伴女兒的父母來說,每天承受的都是巨大的傷痛。
在一樓的另一戶人家裡,鬢角斑白的兩位老人,用顫抖的雙手扶起兒子,他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兒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挪到輪椅上,然後推到康復室,再將兒子一點兒一點兒抬上『起立平臺』。因為兒子站不住,老人只能用許多繩子,將兒子的各部位綁到平臺上,讓他能站立。這對普通人來說,也許不是什麼費勁兒的事,但對於69歲的王大爺和老伴來說,每次挪動兒子都要花費近40分鍾的時間。
記者看到,在做完康復訓練後,老人又照樣將兒子送回病房,但任憑老人怎樣地背起扶下,兒子雖然睜著眼睛,但沒有任何表情。『吱吱……』老人邁著緩慢的步伐將兒子推回的背影,讓每一位旁觀者為之唏噓。記者旁邊的一位護士感嘆道:『本來是到了享受兒女供養福氣的年齡,卻要在這裡陪護著兒子,白發人照顧黑發人,真是痛心呀!』
醫生呂英告訴記者,王大爺的兒子叫王世軍,今年38歲,因被人打傷,失血過多,成了植物人。王大爺一家在這裡住了三年多了,為了兒子能盡快醒來,兩位老人幾乎每天都要抬著兒子進行康復訓練。但如果居住在『植物人村』的人,兩年還不能醒來,恢復意識的希望就很小了,像王大爺的兒子,就只能期盼奇跡的發生了。
記者在采訪中看到,這裡期盼奇跡的人不止王大爺一家,還有很多很多的家庭在用飛逝的時光賭明天:13歲的周光美睡了6年;45歲的陳先生8年沒有醒來;32歲的安東尼,省內某大學的法國留學生,沈睡3年了……
醒來者的喜與懮
隨後,記者來到二樓,聽到了從房間裡傳出的爽朗的笑聲。同行的醫生說:『這個植物人剛剛醒來,家人正高興著呢!』記者走進屋裡看到,一位30左右歲的男子坐在床邊正吃著苹果,雖然行動有些遲緩,但他始終可以自己拿著進食,兩位鬢發斑白的老人則站在旁邊,開心地笑著。看到記者與醫生走進來,老人激動地說:『6年了,我兒子終於開口叫爸了。』
老人告訴記者,他姓陳,是河北某縣的一名普通農民,他兒子叫陳剛,於1991年考入哈爾濱一所大學計算機系,他本打算兒子畢業找到工作後,就賣了老家的房和地,搬來和兒子一起住。哪知就在領畢業證的前一天,兒子被車撞了,搶救後成了植物人。『6年了,我每天呼喚兒子,給兒子讀報、做按摩,就是盼望他能醒來,我不指望他能和從前一樣聰明,我就想讓兒子再叫我聲爸,能認出我這個爹。』老人質朴地說道。
在6個春秋的等待中,陳老漢終於等來了希望,但醫生告訴記者,陳剛有了些意識,但行為、思維上與常人相比還有缺陷,恢復到以前身體水平和智力狀況肯定很困難。
記者注意到,二樓與一樓相比,多了些歡笑聲、對話聲。呂英醫生告訴記者,這層樓多半是醒了的植物人,奇跡的發生讓親人們多少感覺欣喜和欣慰。
16歲的陳桃一邊用手按摩著妹妹的身體,一邊口中不停地念叨著:『說1,舉起一個手指,這就是1。』這是『村』裡惟一的一對無家可歸的孩子。父親去世,母親遭受打擊精神恍惚,將12歲的小女兒砍成重傷後,自殺了。可憐的小女孩,如今只能與姐姐相依為命。
醫生呂英介紹,陳桃的妹妹是從其他醫院轉來的,兩個孩子沒有親人,中心無償收留了她們。因為孩子年紀小,體質好,所以在睡了3個多月後就醒了。但醒後,又遇到難題:她們將來該怎麼辦?誰又能承擔妹妹醒後的康復費用?
據了解,按照正常的治療方法,一般一位植物人一年在『植物人村』的花費要達萬元左右。一些已經促醒了的病人,還需要進行康復治療,所以住在這裡的人時間都會很長,花費自然是昂貴的。
但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對於大多數醒來的植物人來說,高額的財力、物力、人力不是最大的問題,他們擔心的是,在促醒後該如何恢復成正常人狀態。
中心主任王德生說:『植物人的狀態很特殊,因為長期的沈睡,造成身體各方面的差異,所以醒來的人的智力和體質還不如6歲的孩子。明明是大學生,醒來後連數都不會數了;工作多年的警察,醒後竟不知道警察是乾什麼的……所以他們要從1學起,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醒來的人等來了奇跡,但恢復也需要奇跡。陪護的親人們在短暫地喜悅後,又要辛苦地化解新懮,但相比之下,他們畢竟是幸運的……
陪護者:苦並堅持著
『姚麗娜,你醒醒,你看看學生來看你了。』『說,這是1,張嘴……』『娃,快看,窗外的風箏多漂亮呀,趕快醒來,媽陪你去放風箏。』記者進入『植物人村』,耳畔傳來最多的就是這類『對話式』的自語。
王德生主任告訴記者,因為植物人的特殊癥狀,目前醫學上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植物人的促醒和恢復都與家人的悉心照顧離不開。植物人的護理與普通病人是不同的,因為本身沒有意識,喝水、吃飯、排尿等都需要照顧,晚上和白天幾乎需要同樣的護理程度,稍稍的疏忽,可能都會危及病人生命,所以對植物人的護理,可以概括為四個字:異常艱難。
26歲的姚麗娜,是肇東二中的一名中學英語教師,突然的意外讓她成為植物人。姚媽媽一邊派人尋找肇事者,一邊肩負著對女兒的看護重任。令人欣喜的是,兩個月後,女兒醒了。雖然女兒還沒有恢復語言功能,但與女兒握手的情景,已讓姚媽媽倍感欣慰。當醫生恭喜姚媽媽照顧得如此好,讓女兒提前被促醒時,姚媽媽卻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小女兒說:『媽媽總念叨,女孩子家要漂漂亮亮的,因此她每天都要親自給姐姐洗臉,還抹上護膚霜。媽媽期盼著她漂亮、聰明的女兒能重新好起來,重新回到講臺上。』小女兒表示,母親對姐姐傾注了全部的愛,一位母親將女兒從生死線上拉回,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只有母親能懂。
30多歲的王偉又在牆上畫了個圈,他告訴記者,她每天給妻子翻身8次,多了也不好,少了也不好,怕忘了次數就作了個記號。話還沒說完,王偉就又起身去衝果珍了。記者看到順著他妻子鼻子的吸管,王偉熟練地將果珍送進他妻子的口中,接著他又拿出西瓜、胡蘿卜等蔬菜和水果磨成糊狀送入妻子口中。
忙完了的王偉告訴記者,照顧病人的時間長了,自己也就成了半個大夫。植物人躺在床上,身體很虛弱,除了正常的飲食外,還需要補充維生素等各種營養。為此,他自己制定了膳食譜,經過醫生審定,為妻子提供全面的營養。『我這食譜還行,老婆吃一個月了,胖了點兒。』興奮的王偉說話間又拿起錄音機放到枕邊,給妻子放起了歌。『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歌聲中,王偉的眼圈有些紅了……王德生主任說,植物人沒有意識,這就需要家人照顧到他們身體的每一部分,甚至是掏耳屎和清理痰液。所以說,對植物人每天進行的護理是很繁瑣的,包括口腔清理、皮膚護理、清除便溺等十幾項。而有特殊情況的病人,家屬還要特別護理。對植物人的護理是異常艱辛的。
據了解,植物人行動受限,家屬每天要為其進行洗漱和身體保健,所以一位植物人至少要配備兩名護理人員。而蘇醒後的植物人不能獨立生活,需要康復訓練。除此外,陪護的家屬還要從識字開始,逐漸教會他們各項功能,植物人的陪護者在這裡經歷的不只是身體上的勞累,更承受著精神上的負累。
等待的心期盼奇跡的發生
在兩天的采訪中,記者體驗到這裡別樣的苦與樂。王德生主任說,植物人不是都可以醒來的,我國每年新增『植物人』近10萬,全球每年新增『植物人』53萬,醒來者的比例卻不到十分之一。
王主任表示,他們所從事的植物人腦復蘇研究,通過對患者的臨床表現、頭部神經影像學和神經電生理檢查和評價,對不同類型的植物人采用聲、光、電、磁刺激,神經乾電刺激,高壓氧、體外反搏、促醒中藥、針灸等中西醫相結合的治療方法,進行系統、循環、漸進的促醒和康復治療,至今已使100餘例植物人蘇醒。但在這裡,醒來的人畢竟還是少數,醫學上尚沒有迅速令他們蘇醒和康復的手段。
對於植物狀態的病人,王德生主任告訴記者,『從機理上講,人類大腦意識有低級和高級之分。植物人的大腦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生命活動區域,也就是說只有低級中樞還活著,他們只有最基本的呼吸、排尿、排便等功能,而對於平常人來說最簡單的吃飯,植物人都不能完成。因為人在吃飯時,需要骨骼肌和大腦皮層細胞來配合工作,而植物人恰恰喪失了這些功能。目前醫學屆一直在尋找治療植物人的辦法。現在針對植物人的治療方法有多種,比如藥物、神經乾細胞、脊?電刺激等,但這些方法都還處在探索階段,國際上至今還沒有一種明確有效的治療方法出臺,所以每位植物人的醒來都是一種無法預測的奇跡。
『媽媽,你看我又得了個小紅花。你什麼時候醒了跟我和爸爸去動物園。』10歲的妞妞用稚嫩的小手梳理著媽媽的頭發。
36歲的冉紅也是醫院裡元老級病人,10年了,她一直未蘇醒。她是我省七臺河市人,在當地一家醫院生產時,醫院麻醉師誤打了兩次麻醉劑,雖然女兒順利生產,但自己卻成為植物人。『10年間,女兒妞妞無數次來這裡看媽媽,無數次地呼喚媽媽,但媽媽始終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孩子的姥姥對記者說。
記者在結束采訪時,聽到『植物人村』裡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他們希望一年四季天天都打雷下雨,因為他們覺得任何的震動都是一絲希望,有聲音就會有促醒。每一顆等待的心都期盼奇跡的發生。記者也在這裡祝願:願睡著的早日醒來!醒來的早日復原!願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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