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門峽的水呈現墨綠色
渭河成為黃河乾流最大的污染源
今天我們繼續關注母親河——黃河。前兩天,我們《經濟半小時》對黃河水質進行了調查,在觀眾中引起了巨大反響。很多人有這樣的印象,幾大水系中,黃河並不是污染最嚴重的。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關注黃河呢?因為,事實遠遠超過了你的想象。我們來看一下國家環保總局環境監測總站的一組數據。
2001年的時候,全國幾大江河水系中,污染最嚴重的排名是:第一、海河,第二、遼河,第三、淮河,第四、黃河。但是,在2002年,這個排名變為,第一、海河,第二、黃河,第三、遼河,第四、淮河。
在2003年,這個排名是:第一、海河,第二、遼河,第三、黃河,第四、淮河。在2004年,這個排名是:第一、海河,第二、遼河,第三、黃河,第四、淮河。
在人們的心目中,長江、黃河、淮河,這三個全國的主要水系,污染最嚴重的是淮河。但這組數據證明,黃河的污染程度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了淮河。而這條孕育了我們5000年文明的母親河,它的污染危害,更是淮河所無法相比的。但是,黃河污染的問題始終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當國家花費600億元治理淮河的時候,黃河的污染卻游離在人們的視野之外。在樹立科學發展觀,建設和諧社會的過程中,我們應該如何善待這條母親河呢?
我們昨天離開內蒙古之後,今天就將進入黃河中游地區,這一段,黃河水質的變化,可以從黃河流域水資源保護局的調查報告上看出來,黃河出了內蒙古後,水質一度略有好轉,從最差的劣五類恢復到了五類水,而到了潼關之後,劣五類水卻又再次出現。黃河水質在中游反復出現惡化,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呢?
黃河水質
記者:渭河入黃,黑黃分明,近年來,這已經成為潼關的一道著名的景觀,當地人告訴我們,每逢枯水季節,兩條河流顏色的反差還會更加明顯。
對黃河乾流來說,渭河的加入,決不僅僅只是帶來顏色上的變化,黃河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在潼關設立的水質自動監測站記錄下了這樣一組數字。
黃河三門峽水環境檢測中心副主任劉茹:五類水的標准氨氮是2.0毫克每昇,而今天8點測的這個氨氮含量是3.20毫克每昇,由此說明潼關斷面的水質是劣於五類。
而同一時間,設在上游的龍門監測站測到的黃河乾流水質是五類,對比監測結果,龍門到潼關,不僅水質惡化,而且超標項目增加,按照監測人員的說法,這就是渭河入黃的結果。
沿渭河往西,記者驅車趕到了離潼關最近的吊橋鎮高橋鄉,這裡也是黃河流域水環境監測中心設在渭河上的唯一一個水質監測點。靠近河面,眼前的場景讓我們大吃一驚。
水質檢測人員告訴記者,從常年監測的結果來看,渭河水裡的各項污染物含量都嚴重超標。全年監測的氨氮最高值是13.8毫克每昇,最低值是2.65毫克每昇,超地面水GB3838-2002五類水的標准的5.9倍。由此說明,這個支流污染非常嚴重,可以和排污口相比。在吊橋附近的河岸上,記者意外地發現,當地的農民正在從這樣的河裡抽水。
記者:你們現在在乾什麼?
農民:在澆地。
記者:拿什麼水澆?
農民:河裡的水。
記者:這水能用嗎?
農民:有污染,但沒辦法,不澆不行,旱。
盡管知道渭河水已經成了污水,但是對於住在渭河邊上的村民來說,這依然是他們農耕季節能夠用來灌溉小麥的唯一水源。村民告訴我們,澆了渭河水的麥子產量和質量都明顯下降。
村民說,要用井水澆,一畝是八九百斤,用河水是個四五百斤。
後果更為嚴重的是,連年用渭河水澆灌,土壤也發生了變化。
村民說,澆了後地開始起鹼,基本不長麥了。
發源於甘肅渭源縣,橫穿陝西十多個縣市,匯入黃河,乾流全長800多公裡,是黃河最大的一條支流,在枯水期,它的水量甚至要佔到黃河水量的一半左右。這也就是說,渭河水質如何,將直接決定潼關以下黃河河段的水質。那渭河水又是被誰污染的呢?我們記者決定從潼關逆流而上,朝渭河的上游前進。
離開潼關往西,驅車100多公裡,我們趕到了渭河上的重要工業城市——渭南市,在渭河岸邊,我們吃驚地看到了一條綿延了幾公裡的排污渠,發黑發臭的污水正源源不斷地排進渭河。
當地人說,這是渭南化肥廠直接排到渭河裡的污水,氣味難聞。
記者了解到,不光是化肥廠,渭南的城市生活污水和其他工業廢水都是這樣直接排入渭河。在渭南河段,記者看到的渭河水和潼關河段的狀況幾乎一模一樣,水體發黑發臭,了無生氣。
出了渭南市繼續往上游200公裡,到了渭河沿岸最大的城市西安,渭河公路大橋下的情形更加觸目驚心。渭河河道裡泥沙淤積,河床狹窄,一灘灘黑水泛著白沫,散發著刺鼻的臭味。河堤兩岸,這樣的排污管隨處可見,排污口附近的泡沫和污漬證明它們還在使用中。在黃河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副總工程師尚曉成告訴記者,渭河水質惡化的直接原因就是污水常年超量排放。 黃河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副總工程師尚曉成說,這裡主要是城市生活污水,另外還有工業污水。
尚曉成給我們列舉了這樣一組數字。20世紀80年代,渭河下游段接納的廢、污水量為4.65億噸,到2000年已增加到9.57億噸。渭河每年要接納陝西省78%的工業廢水和86%的生活污水。而關中地區有污水處理設施的企業僅為24%,污水實際處理率更小。城市污水處理整個流域只有西安市有兩個污水處理廠,處理率還不到15%。
尚曉成說,渭河比國家污水排放標准還要差,已經完全是污水了,實際上它就是關中最大的下水道。
我們難以想象,歷史上的渭河曾經以水草豐美而著稱,被譽為關中平原的『母親河』。去年,陝西省人大常委會曾經專門組織了一次執法檢查,得出結論,渭河已經基本喪失了生態功能,成為黃河流域污染最為嚴重的河流之一。接納了這樣的渭河水,黃河污染無疑又加上了一個沈重的負擔。
渭河的滾滾污水,在潼關匯入了黃河,再往東200公裡,黃河將進入著名的三門峽水庫,這裡號稱『萬裡黃河第一壩』。我們的記者就從三門峽黃河公路大橋上開始了對黃河河南段的調查。
三門峽黃河公路大橋是三門峽水資源環境監測中心的一個監測斷面,每個月,檢測人員都要在這裡對進入庫區的黃河水質進行檢測。
檢測人員說,通過監測的結果表明,它是劣五類。
而在三門峽大壩下,記者看到的黃河水已經成了黃綠色,波浪起伏之處,泛起的是白色的泡沫。監測結果顯示,整個三門峽庫區的黃河水質都在劣五類以下。
那麼,在三門峽庫區段新增加的污染可能來自哪裡?
三門峽市環保局局長金明記告訴我們,這幾年下了大力度來治理三門峽的工業污染,最大的污染源就是化纖廠。
化纖廠是三門峽市陝縣的支柱企業,每年上繳的利稅要佔到陝縣財政的三分之一。就是這樣一個利稅大戶卻也是一個污染大戶,2004年,河南省環保局將它列為省污水排放重點監控企業。金明記向記者介紹,他們對這個企業監控得很嚴,在去年3月還曾經因為發現他們有偷排現象而作出過嚴厲處罰。
金明記說,最重一次罰過十萬。
化纖廠的污水排放真像當地環保部門所說,已經得到有效控制嗎?
3月25日下午,記者跟隨黃河三門峽庫區水環境監測中心的工作人員,專門到化纖廠的排污口進行了取樣檢測。化纖廠的排污口是一個直徑足有兩米的水泥管,污水通過一段明渠後將直接排進黃河。在現場記者發現,雖然溝渠裡沈積著大量褐色的泡沫,但是從排污口流出的污水卻並不渾濁。檢測人員告訴記者,今天取到的水樣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檢測人員說,這一段還可以,比平時稍好點,原來的實際是種黑水,顏色像深醬油色。
實驗室檢測結果顯示,這次取到的水樣完全達標。檢測的氨氮結果是3.56毫克每昇,PH值是8.3,按這個檢測結果看它符合一類排放標准。
污染大戶達標了,按理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我們記者在取水樣的時候,無意中拍到了這樣一組鏡頭,一個男子從檢測人員下車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路邊觀望,還頻頻撥打電話。那麼,我們的檢測是否被發現了呢?為了確保取到更真實的水樣,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再次悄悄來到了化纖廠的排污口。
還沒有靠近排污口,記者就聽到了水流的聲音,與此同時,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一股刺激性氣味。記者用隨身帶來的礦泉水瓶在排污口提取了一瓶水樣。在記者逗留的二十分鍾裡,排污口的污水一直沒有停過,也沒有變過顏色,黑褐色的污水激起了厚厚的泡沫,堆滿整個溝渠,眼下這番場景和昨天下午看到的大相徑庭。
天亮後,記者拿著現場提取的水樣找到了三門峽水環境監測中心的實驗室,請他們對這瓶污水進行檢測。兩個小時後,主要檢測指標的結果出來了。
檢測人員說,今天從瓶裡水和氨氮項目進行檢測,給它稀釋了二十倍,含量是40.8毫克每昇。污水二類水排放標准是25毫克每昇,兩個結果相比,它超過了二類水的排放標准。而且,水樣的酸鹼度也嚴重超標,根本達不到排放標准。
一家工廠,如何流出兩種污水?記者決定下午到廠裡實際查看一番。
一進三門峽化纖廠,記者就被告知,由於停電,工廠今天全天停止了生產。
三門峽化工廠副廠長楊保江說,今天早上五點二十分停產的,五點二十分開始就沒有排放了。
在工廠污水處理系統的一個池子裡,記者看到的污水和早上在排污口看到的污水幾乎完全一樣。按照廠方的說法,這是等待處理的污水原漿。在污水處理系統的最後一道工序,廠方向我們展示了處理過的污水。前後一對比,很明顯,記者早上在排污口看到的,就是未經任何處理的工業廢水。實際上,三門峽化纖廠的污水處理系統,早在2000年就建成了,可這套系統運行起來,一天要花一萬元。而環保部門對化纖廠偷排污水的罰款最高也就十萬元,這筆帳一算,化纖廠的治污設備為什麼不起作用也就不難理解了。
像化纖廠這樣的工業污染源,在三門峽並非是個例。在采訪中,我們了解到,除了工業污水,三門峽的生活污水,也對黃河帶來了嚴重危害。
記者:一進一出的兩個水管同在一個庫區,而且相距只有一千米,三門峽當地人形象地把這種情景比喻為『自拉自吃』。
記者從當地環保部門了解到,三門峽市每天產生的生活廢水大約有7噸,大部分都直接排進黃河。目前新建成的污水處理廠雖然已經投入運營,但日處理量有限。隨著城市的發展和人口的增加,城市污水還在增多。
三門峽市環保局局長金明記說,生活污水已經成為突出的污染源。
在三門峽,記者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自來水管裡的水沒法喝。
當地人說,自來水、黃河水有泥腥味,是一股魚腥味。
三門峽第三自來水廠的總工程師張志偉沒有回避自來水有腥味的事實,他告訴記者,這是水源中藻類嚴重超標的結果。為處理污染嚴重的黃河水,他們用上了一般在污水處理中纔會用的粉末活性炭和硫酸銅,即便這樣,依然很難去掉水裡的腥味。
因為處理工序增多、成本增加,三門峽自來水每噸的價錢在2.4元左右,相比同類城市偏高。價錢貴,口感差,越來越多的三門峽人選擇了不喝自來水。原本按照設計能力,三門峽市第三自來水廠每年的供水量可達到3000萬噸,而現在每年的實際供水量只有1600萬噸。去年,三門峽自來水公司虧損額達到了400萬元。
30萬人口的三門峽市,是一個因為黃河而誕生的年輕城市。對它來說,三門峽水庫代表著榮耀,更是生命的源泉。可是,賴以生存的母親河現在卻讓這個城市的居民感到了苦澀。守著黃河,不喝黃河水,那他們喝的又是哪裡的水呢?
今年72歲的金仲雁師傅是三門峽一名普通的退休工人,每到周末,他都會騎上這輛綁滿瓶瓶罐罐的自行車(圖),到市區15公裡以外的地方打水。
金仲雁師傅告訴我們,這口泉水可解決了他們家的大問題,喝和做飯用泉水。水管裡的水洗衣服、刷碗用。
記者注意到,盡管地處偏僻,前來打水的人卻絡繹不絕,金師傅告訴我們,一車水只要兩毛錢,相對每月幾百元的退休金,喝這裡的水最劃算。
為了盡量減少往返路程,金仲雁師傅一次會裝上上百斤的水回家。因為負荷較重,15公裡的回家路,他要騎上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在金仲雁師傅為一家人的喝水問題在外奔波的時候,三門峽市區的街道和小區裡正穿梭著賣水小貨車,車上賣的水是從市區西邊一個叫溫塘村的地方拉來的,那裡地熱豐富,盛產礦泉水。一壺10公斤的礦泉水賣2元錢。車主告訴我們,一車水半天就能賣完。
在三門峽市民的家裡,記者見到最多的就是用來儲水的瓶瓶罐罐。人們在用各種想得到的辦法解決日常的飲水問題。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能持續多長時間。記者在溫塘村采訪時得知,因為開采過盛,水位下降,溫塘村已經對礦泉水的供應進行了限制。
在金仲雁師傅家,老伴、女兒和孫女都在等待老人打回來的水。金師傅的老伴回憶說,以前自來水管的水還能喝,從1998年開始,水裡的腥味越來越重,後來乾脆就沒法喝。金仲雁師傅驕傲地向記者展示了他打回來的水,一旁的老伴卻在擔心,已經70多歲的老人還能這樣奔波多久。
金仲雁師傅說,沒辦法,就只好這樣,各人有多大能耐使上多大能力,真要打不了了,再說打不了的。
十年前,三門峽市就是因為地下水減少,市民飲水困難,纔引入了黃河水,今天,三門峽人又回到了守著黃河沒水喝的日子。更加讓人擔心的是,黃河污染帶來的水荒還在黃河中下游一些城市逐步蔓延。黃河流域水環境監測中心的統計資料顯示,今年1到3月,三門峽大壩的兩個監測斷面和鄭州花園口斷面的水質持續在四類以下,三門峽下游的鄭州、洛陽、新鄉、開封、濮陽等多個沿黃城市的飲用水都正受到嚴重的威脅。
幸運的是,三門峽以下,很多黃河河段,由於泥沙淤積,已經變成了地上懸河,河床一般高出地面3到5米。這樣就不會再有新的污水排到黃河裡。但母親河流到這裡,已經是遍體鱗傷。歷史上,我們關注黃河,是它的水患,今天我們關注黃河,是它的污染。溫家寶總理在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承諾,要讓人民群眾喝上乾淨的水、呼吸清新的空氣,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相信當這個目標實現的時候,黃河也會恢復它母親河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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