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世紀之前,十幾萬華工來到歐洲大陸,支援一戰中的英法聯軍。後來,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將青春與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今年的清明節,我來到了位於法國北部努瓦耶勒市郊的諾萊特華工墓園,在這座法國最大的華工墓園裏,長眠着842位同胞。
墓園入口的中式牌坊告訴了人們裏面逝者的身份。松柏掩映,綠草茵茵。牌坊的兩側分掛着中法兩國國旗,旗幟低垂,彷彿是在默哀。進入墓園,一眼望去,裏面的墓碑整齊得讓人有些暈眩:沒有常見的雕塑,沒有各色的墓穴,只有一塊塊簡單的大白石上刻着逝者的名字、祖籍和去世時間———這也許是法國最簡單的一處墓地了。有些人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只剩下生前的編號和諸如“永世流芳”“鞠躬盡瘁”“勇往直前”等字樣。想當初,他們以華工的身份來到這塊陌生的土地,流血流汗,哪兒曾想會一去不復返,魂斷歐羅巴,而那些空洞的字眼怎能替代他們的思鄉情切?!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法聯軍前線告急,請求中國援助。於是,從中國的直隸、山東、江蘇等8個省招募的約14萬勞工在英法聯軍最危急的時刻來到了這裏,擔負起修築鐵路、公路,架設橋樑,挖掘戰壕甚至是掩埋屍體等重苦力勞動。後來,中國對德奧宣戰,許多勞工直接被送上了戰場。最後,由於戰亂與疾病,共有兩萬華工的屍骨留在了異國的土地上。輸出華工人數最多的省份是山東省,而諾萊特墓園埋葬的華工中,絕大多數正是來自山東。據說這是因爲當時的英國駐華公使館軍事參贊羅伯遜和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從英國殖民者多年的招工經驗中得出結論:山東勞工不僅能耐寒冷,而且強壯能幹,因而山東是“最好的招募區域”。
國弱被人欺。一戰結束,協約國勝出,爲這一勝利付出巨大貢獻與犧牲的中國人的要求卻沒有被解決:原屬德國勢力範圍的山東半島沒有歸還中國,而是被劃給了日本。消息傳到國內,“五四”運動爆發。
想必那些九泉之下的華工一定不能瞑目。
如今的中國早已不是當初任人宰割的局面了。作爲第一個承認新中國的西方國家,法國終於給了這些華工應得的評價:1988年,一戰結束70週年之際,法國政府公佈了有關華工的文獻,向客居異鄉的兩位華工呂虎臣和曾廣培頒授了“榮譽軍團騎士勳章”,以表彰他們的國際協作精神,還在巴黎里昂火車站附近鑲立華工紀念銅牌;1998年,法國政府在巴黎13區華人城的一個公園裏豎起了一座石碑,紀念“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爲法國捐軀的中國勞工和戰士”。一戰期間的協約國聯軍總司令、法國元帥福熙曾經稱讚“華工是第一流的工人,也是出色的士兵”。法國總統希拉剋也曾經如此評價華工:“任何人都不能忘記這些遠道而來,在一場殘酷的戰爭中與法蘭西共命運的中國勇士。他們以自己的靈魂和肉體捍衛了法國的領土、信念和自由。”的確,這些獎牌與紀念碑雖不能與華工流過的血與汗相抵,但它們給予華工的地位以及歷史的真實應有的尊重。
2002年,經歷了三個世紀、參加過一戰與二戰的法國最後一位老華工朱桂生逝世,享年106歲。至此,法國華工的故事算是劃上了一個句號。不過,歷史不會隨着華工們的相繼離世而煙消雲散。從2002年開始,旅法華人華僑社團每年都會在清明時節組織祭奠已故華工活動,如今已成爲一種傳統。參加祭奠活動的不光有中國駐法機構代表、旅法華人華僑社團代表和當地政府代表,還有一些退伍老兵。
在祭奠故人的人羣中,我就發現了幾位身着軍服、手執軍旗、胸前掛滿獎章的老者。我與其中一人攀談起來。他告訴我,他叫布萊,法國人,是一名海軍退役老兵,參加過二戰,曾經被俘過,也曾負過傷,但他最終熬了過來。他說,現在,每個星期天他都會穿上這身軍服、帶上這面軍旗外出,不管是到哪裏。在他看來,這是提醒人們記住過去、珍惜現在的一種方法。他真誠地跟我說,他不知道埋在這裏的中國人都是誰,他們各自參加的戰爭也相隔了幾十年,但和平的主題是永恆的,它可以消除任何國籍、時空的差距,將友愛的種子撒遍全世界。他敬重這些中國人,因爲他們是爲正義和自由而獻出了生命。
在去年諾曼底登陸60週年紀念活動上,曾經以諾曼底登陸爲背景拍攝出《拯救大兵瑞恩》一片的美國知名導演斯皮爾伯格引用父親當年的一句話,形容了健在的老兵們的心境:“我們不怕死亡,我們怕被遺忘。”我想,這句話可能是參加過所有戰爭的老兵們的心情寫照。現在,在一戰中與英法聯軍並肩作戰的華工們可以安息了,因爲他們是爲人類的自由與解放奮鬥過的英雄,他們沒有被遺忘,他們的故事還將永遠被傳誦下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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