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武裝組織『阿克薩烈士旅』最高指揮官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說:
『保持克制,但不放下槍』
紮卡裡亞·祖拜迪(左)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後離去。
紮卡裡亞·祖拜迪(中)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
紮卡裡亞·祖拜迪(右)向記者展示曾經與他聯系過的猶太女子法希馬的照片。
他年僅29歲,已經逃過以色列軍隊4次暗殺行動,至今名列以色列安全部門通緝榜前幾名。
他是令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頭疼的『麻煩制造者』,可阿巴斯今年1月參加大選時也得專程跑到他那裡拜票。
走在約旦河西岸城市傑寧街頭,他是最受歡迎的人,是孩子們崇拜的英雄。
他就是紮卡裡亞·祖拜迪,巴勒斯坦武裝派別『阿克薩烈士旅』約旦河西岸地區最高指揮官。
1 我是死人我怕誰
傑寧,約旦河西岸最北部的巴勒斯坦自治城市,被以色列國防軍稱為『肉彈之都』,也是『阿克薩烈士旅』總部所在地,祖拜迪『生於斯,長於斯』。在位於傑寧難民營的家———也許是他諸多藏身所之一———祖拜迪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祖拜迪非常配合采訪,有問必答,但他的手機特別不配合,隔兩三分鍾就哼一段阿拉伯旋律,祖拜迪拿起來看一眼,然後按掉。當手機第N次響起的時候,記者忍不住說:『看來你很忙。接電話吧,沒關系。』他笑著說:『是啊,24小時都這樣。』照樣看一眼,然後按掉。
長期處於准戰爭狀態,誰都知道手機鈴聲意味著什麼。在過去4年多的巴以暴力衝突中,多少巴勒斯坦武裝人員都是因為接聽一個電話而遭以色列情報部門『定位』,隨即被『阿帕奇』武裝直昇機一發『地獄火』導彈端掉。
祖拜迪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因為隨時需要與手下聯系,快速集合采取行動,所以還是堅持使用手機,而且24小時開機。不過,在以色列『定點清除』行動最頻繁的時候,他只有往外撥打電話時纔開機。最可驚訝的是,這樣一個長年遭到通緝的人,竟然從來只用一個電話號碼。
『我是個死人。』這是祖拜迪常常對手下人說的一句話,言下之意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事實上,祖拜迪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近幾年來,以色列相繼對祖拜迪實施了4次『定點清除』行動,但都沒能成功。
『我們總是不停地轉移。』祖拜迪說,他說自己像所有遭以色列安全部門通緝的武裝人員一樣,居無定所,睡無寧覺。
除了來自以色列方面的威脅,祖拜迪有時還給自己制造麻煩。一次做土制炸彈,不小心引發爆炸。『這就是那次留下來的紀念。』他指著自己臉上的麻點,無所謂地說。
『如果明天就要死去,我希望今天能看到巴勒斯坦建國。』祖拜迪道出他最大的願望。
記者追問道:『這是國家大事,那你有什麼個人願望嗎?』
『沒有了,就這一個。』祖拜迪未加考慮,脫口說出答案。
2 從石頭到M-16
祖拜迪的經歷,也許就是無數在巴以衝突中成長的巴勒斯坦青年的縮影。上個世紀80年代後期巴勒斯坦第一次『因提法達』(武裝起義)期間,祖拜迪和許多巴勒斯坦孩子一樣,向以色列軍車、坦克扔石頭,並因此遭到以軍逮捕,前前後後在以色列監獄裡關了7年。
他的五官看上去斯文,但充滿血絲的雙眼透著股狠勁和拗勁,點煙的動作緩慢而穩重,煙霧中那張遍布麻點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靈性和機警。憑借堅韌和果敢,以及不人雲亦雲的主見,祖拜迪在以色列蹲監獄的時候就成了那裡的『孩子王』,指揮手下90多個小伙伴同以色列獄警對著乾。
動蕩的少年時代裡,祖拜迪沒讀多少書,直到20多歲沒有一技之能,只好在難民營長輩開的汽車修理店打雜。2000年巴勒斯坦再次爆發武裝起義,祖拜迪第一次抓起了槍,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2002年3月巴以雙方衝突頻繁,巴勒斯坦『人體炸彈』襲擊多個以色列目標,以色列隨即展開『防衛牆』軍事行動,這是1967年以色列攻佔約旦河西岸以來對該地區發動的最大規模軍事行動,前後持續了一個半月。以色列國防軍在傑寧遭遇到最嚴重的損失,祖拜迪指揮『阿克薩烈士旅』埋設炸彈,造成20多名以色列士兵死亡。
『防衛牆』軍事行動中,以色列軍隊佔領多個巴控城鎮,造成上千名巴勒斯坦人傷亡,摧毀2800多所難民臨時住房和878所民宅,至少使1.7萬名巴勒斯坦人無家可歸。
祖拜迪的母親和一個兄弟在這場軍事行動中被以軍士兵打死,另外三個兄弟被捕,至今尚在獄中。以色列推土機還摧毀了他家的房子。
經過『防衛牆』行動,祖拜迪在『阿克薩烈士旅』中樹立了威望,迅速成為領導者。
3 把槍傳給兒子
『我已經習慣了拿槍的日子,槍成了我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祖拜迪認真地說,『就像我的家,我的妻子一樣。』他的這番話是說給巴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聽的。
阿巴斯最近出臺一系列安全改革措施,其中包括收編武裝組織,收繳武裝人員手中的武器,從而實現『一個政府一杆槍』。對此,祖拜迪堅決反對。他說,『阿克薩烈士旅』作為法塔赫下屬軍事派別,支持阿巴斯的政治決策,包括與以色列保持平靜期、和平談判等。但事實上,法塔赫曾經多次宣布與『阿克薩烈士旅』斷絕關系。
『前幾天以軍暗殺了我們一個成員,我們還是保持克制,沒有報復,這是對平靜期的遵守,但我們不會放下手中的槍。』
盡管不願交槍,但『阿克薩烈士旅』還是多次表示願意服從阿巴斯的命令。『我們是法塔赫的戰士,當然支持新領導人阿巴斯的政治決定。』祖拜迪揮揮手,表示十分肯定。祖拜迪身旁坐著名大漢,端一把上滿子彈的M-16步槍,一直謹慎地盯著我們。
『這把槍怎麼來的?現在誰給你們資金援助?』我們問祖拜迪,盡管這個問題十分敏感。
『槍是我們湊錢買的,連槍帶子彈花了將近7000美金。由於沒有足夠的資金,現在我們每三人一把步槍。』祖拜迪和盤托出。目前『阿克薩』成員的生活費和活動經費主要來自當局給巴勒斯坦失業者每月750謝克爾(約合170美元),以及各地市政機構和其他組織的捐贈。
『槍只是為了抵抗佔領、保衛人民,並不是用來偷和搶。槍對於一個戰士,就像名譽對於女人一樣,』祖拜迪說,『如果和平了,我們就把槍放在家裡,有時候拿出來看看,以後傳給兒子。』
4 猶太姑娘是朋友
盡管經常同以色列軍隊交手,祖拜迪依然認為大多數猶太平民是好人,願意與巴勒斯坦人民實現和平。他向記者講述了他與一名尋常猶太姑娘塔莉·法希馬的不尋常友誼。
祖拜迪翻開茶幾上的一本雜志,照片上的法希馬看起來像個鄰家女孩。祖拜迪讀著文章的希伯來語標題:『背叛的會晤』。
與祖拜迪同齡的法希馬和大多數猶太青年的經歷差不多:小學、初中、高中,畢業後服兵役,然後參加工作。她從小就討厭巴勒斯坦人,在她眼裡,祖拜迪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棍』。
可是有一天,她讀到一篇講述祖拜迪不幸經歷的文章,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法希馬對這個人充滿了好奇,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法希馬通過這篇文章的作者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祖拜迪。出乎意料,祖拜迪當天就給她打了電話。之後,他們二人經常通過電話聯系。2003年,在祖拜迪安排下,法希馬甚至冒著被逮捕的危險,到傑寧難民營與他會面。
去年3月,以色列『定點清除』祖拜迪再次失敗。氣憤的法希馬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公開宣稱,她崇拜祖拜迪,如果以色列要暗殺祖拜迪,她甘願充當『人體盾牌』。
『那你現在和法希馬還有聯系嗎?』記者問祖拜迪。
『怎麼聯系?她在監獄裡!』
去年8月,法希馬想為傑寧難民營的孩子開設鋼琴課,在前往傑寧途中遭以軍逮捕,隨後被判『行政拘押』(即對一些有相當危險性的犯罪嫌疑人,出於保護線人的需要,可以不進行公開審判就將其關押)。
5 想開個海濱飯店
談起猶太人,祖拜迪不由地談起自己的祖籍———海濱城市赫茲利亞。1948年以色列佔領了那裡,祖拜迪的爺爺被趕出家園,淪為難民。
『赫茲利亞特別美。如果沒有佔領,我家肯定還在那裡。我想在海邊開一個飯店,和家人過平靜的生活。』
祖拜迪三年前結婚,妻子來自傑寧難民營裡的一個『光榮之家』———叔叔是『烈士』,父親在以色列監獄服刑。如今他們有一個一歲半的兒子,一個月前又新添了一個女兒。
『你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漂亮嗎?』
對於記者的這個問題,祖拜迪靦腆地笑了,點點頭。
『妻子抱怨過你的生活嗎?』
『沒有。她和我是一樣的人,很習慣。』
采訪接近尾聲,祖拜迪又主動說起中國,表示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一貫在道義上和物質上支持巴勒斯坦民族解放事業,尤其在聯合國大會和海牙國際法庭上,為巴勒斯坦說了很多話。幫我們聯系采訪的哈魯夫也說,就因為我們是中國記者,祖拜迪纔會欣然同意。
最後,我們向祖拜迪贈送了一個中國結,祝願和平早日實現,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享有平安、幸福。祖拜迪很高興,馬上掛在脖子上,對他手下那名酷酷的保鏢說:『很漂亮吧!』
采訪結束,祖拜迪背起他的槍,走出屋子,與我們揮手道別,鑽進一輛出租車,拐進難民營深處。(注:本文發自傑寧,作者系新華社駐拉姆安拉記者。
資料:阿克薩烈士旅
『阿克薩烈士旅』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流派『法塔赫』下屬的軍事組織之一。
自2000年9月爆發起義斗爭以來,巴勒斯坦出現了眾多武裝抵抗組織,『阿克薩烈士旅』即是其中之一,其成員清一色來自『法塔赫』的年輕一代。它作為一支抗以武裝組織,在巴勒斯坦百姓中以及『法塔赫』內部具有相當的影響力。
背景:阿巴斯提出『工作換槍支』
今年初阿巴斯上任後,如何『統一槍杆子』成為巴當局安全改革的難點,而『阿克薩烈士旅』的態度和行動始終是輿論關注的焦點。
2月8日,阿巴斯和以色列總理沙龍在埃及沙姆沙伊赫舉行會晤,宣布正式結束巴以雙方長達4年的暴力衝突。但巴武裝組織堅持表示只願意維持巴以局勢平靜期,並強調任何停火協議均需以色列履行有關承諾。
4月初,阿巴斯推出了一項名為『工作換槍支』的『招安計劃』,承諾為自願停止暴力活動的武裝人員提供政府部門工作機會。『招安計劃』主要針對『阿克薩烈士旅』成員。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和伊斯蘭聖戰組織則重申,不會加入巴勒斯坦政府,但會繼續遵守與以色列達成的停火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