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張揚的深色西服、平實而不空泛的言語,眼前的阿巴斯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他臉上多了一份疲憊,只是見面更換了時空———從2004年7月巴勒斯坦拉姆安拉四壁雪白的辦公室,到2005年5月北京雍容華貴的釣魚臺國賓館。
遠遠地,他伸著手過來,並正視每個握手者的眼睛。輪到我時,他的眼神閃了一下,『你采訪過我!』上次見面,他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踱進辦公室,今天,首先進來的是近10名隨從和警衛。
十月之隔,改變的,還有阿巴斯的身份。2004年11月原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拉法特去世,辭去總理職務一年多的阿巴斯當選新一屆主席,帶領巴勒斯坦人民繼續建國道路。
■談中國
『我看到了20年後的中國』
阿巴斯一行18日上午參觀北京城市規劃館。盡管阿巴斯的表情證明他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吸引,但從始至終幾乎一言未發。
『因為沒有要求我們說話嘛!』素來寡言的阿巴斯笑著解釋今天在規劃館的『沈默』。據隨行人員說,雖然阿巴斯當場未作評論,但他看得十分投入,在欣賞北京奧運會宣傳片時,連他的警衛都緊盯屏幕,目不轉睛。
『在規劃館,我們看到了中國的「偉大計劃」,看到了20年後的中國,』阿巴斯說,他特別在意展館中城市建設部分。
『但是,對於巴勒斯坦來說,首先是平靜,然後是和平,接下來纔談得上建設和發展。』
此次訪華,是阿巴斯就任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以來首次訪問中國。之前,他曾作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執委會主席多次來華,至於一共訪問過中國多少次,阿巴斯想了想說,『至少8次』。
『多年來,中國在巴勒斯坦重建事務中發揮了巨大作用,比如基礎設施建設,比如修復遭以軍破壞的房屋等等,』阿巴斯說,此次訪問的最大成果,是與中方領導人簽署一系列經濟技術合作協定。
『(對巴勒斯坦人而言)最重要的是希望、希望、希望。』他一連說了三個『希望』,重建家園纔能讓他的人民看到希望。
■談回歸
『是命運讓我成為主席』
『去年7月在拉姆安拉采訪您時,您表示將作為一名士兵重返巴勒斯坦政府,現在您回來了,不僅不是一名普通士兵,相反是最高領導人,請問您如何解釋這種變化?』
『是命運,命運讓我成為主席,』聽到這個問題,阿巴斯舉起雙臂,手心朝天說,『阿拉法特去世後,巴勒斯坦必須馬上產生新領導人,所以我們舉行了大選,巴勒斯坦人不要暴力,所以選擇了我,我突然發現,自己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了。』
2004年7月11日,面對面進行專訪時,阿巴斯對『是否將重回政壇』、『是否將參加大選』等問題顧左右而言他,最後終於說出『我將作為一名士兵回來』。
那時在野的阿巴斯神情更為輕松,原定半小時的采訪延長到一小時,而他還意猶未盡地問:『還有什麼問題?盡管問!』而今天,我們事先得到提醒,不得超過30分鍾,因為阿巴斯還要趕赴重要會談。
■談夢想
『兒孫將生活在巴勒斯坦國』
十個月前采訪阿巴斯時,他的辦公室主任英提莎爾事先提醒我,『沒有攝像機更好,因為阿巴斯是個害羞的人。』而今天,阿巴斯游刃有餘,面部表情和手勢都比過去豐富了許多。
『經歷過40多年的戰亂之後,巴勒斯坦人需要安定和平的環境,需要正常生活,需要能夠帶領他們實現這些目標的領導人……我們正在努力,但不能保證成功。』
『這個時候擔任巴勒斯坦領導人,必須付出巨大的努力,收獲卻可能極小……』記者說。
『是的,收獲也許很小,但至少是個開始。』阿巴斯說,巴勒斯坦人的日常生活依舊艱難,因為隔離牆仍然存在,封鎖仍然存在,路障關卡也還在。『有巴勒斯坦孕婦,因為不能及時通過關卡到達醫院,不得不在關卡前分娩,病人也不能及時得到治療……』
『我的夢想是,我的兒孫將生活在獨立的巴勒斯坦國。』阿巴斯斜倚在沙發上,目視遠方。
『走在阿拉法特的道路上』
2004年11月11日,阿拉法特在法國巴黎去世。2005年1月11日,阿巴斯在大選中勝出,接替阿拉法特出任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請問作為阿拉法特之後的新一代領導人,您的使命是什麼?』記者問。
『我們還是走在阿拉法特的道路上……』初聽問題,阿巴斯重申了他競選民族權力機構主席時的口號:『走在阿拉法特的道路上』。
『我和阿拉法特一道參與了最初反對以色列佔領的武裝斗爭,我們算不上兩代人……不過,那時候的使命是「解放」,現在,我們的使命是「爭取巴勒斯坦民族權利」。』他深深一笑,眼睛裡閃出光輝。
■談矛盾
『我已控制住內部局勢』
『昨天我同新華社加沙僱員、巴勒斯坦人阿馬德通了電話,在外界看來,目前的巴以局勢比較平靜,但他卻說,「不,局勢非常危險,平靜隨時可能被打破……」』
話音未落,阿巴斯打斷我說:『對,局勢很危險,昨天以色列還打死了一名巴勒斯坦人,目前雙方仍然摩擦不斷,以色列仍然繼續著針對巴勒斯坦人的軍事行動……』
『可是,我們的巴勒斯坦僱員阿馬德認為,最大的危險將來自於巴勒斯坦內部,內部矛盾可能引發衝突……』
『內部?絕不可能!』
『您如此樂觀?』
『我不是樂觀,是非常肯定!即使外部政治環境沒有太多改變,我保證內部局勢已經在控制之下……我們必須穩固目前的平靜局勢,必須等待新的變化。』
■談局勢
『我有信仰不怕暗殺威脅』
阿巴斯就任民族權力機構主席之後,逐步解除巴勒斯坦激進組織武裝。為了避免激起武裝人員的強烈反應,巴勒斯坦政府今年年初起實施『槍支換工作』計劃,部分武裝人員已向巴勒斯坦政府交出武器,並保證不再向以色列目標發動武裝襲擊。而這些武裝人員得到的工作,就是加入巴勒斯坦安全部隊,今後配備安全部隊的合法槍支。
『就任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以來,您不斷遭到人身威脅,目前還存在這樣的威脅嗎?』還記得,他的拉姆安拉辦公室牆上,留有一發子彈彈孔,2004年11月到加沙地帶吊唁阿拉法特,在靈堂遭到武裝人員襲擊,2005年1月4日阿巴斯車隊又遭伏擊……
『我不擔心任何威脅,』阿巴斯將身子靠到沙發後背上,深吸了一口煙,『因為我是個有信仰的人。』
■談和平
『我會與沙龍打交道』
根據『路線圖』計劃,巴勒斯坦將在2005年年底宣布建國。『不,我們將推遲建國……』一聽到『路線圖』這個名字,阿巴斯立即擺手。
『推遲到什麼時候?』
『2006年吧,但願如此。』阿巴斯說,目前建國路上的主要障礙,還是在『地面上』,即以色列軍隊封鎖、佔領巴勒斯坦城市,撤軍進程緩慢,造成巴勒斯坦無法從事實上建國。
阿巴斯與以色列總理沙龍的會談又被提到日程上,遭遇『老對手』,阿巴斯一定別有滋味。
擔任巴勒斯坦總理期間,阿巴斯曾經數次會見沙龍,雖然收到一定成效,但在新一輪暴力衝突面前,幾乎付之東流。會見沙龍,反而被巴勒斯坦人視為『叛逆行為』,甚至還因為站在帶有以色列國徽的講臺前演講,曾遭阿拉法特批評。
『巴以關於以色列撤出加沙地帶猶太人定居點的會談早已開始,不是什麼秘密,』阿巴斯說,『我們遵循已經達成的各項協議,同以色列人打交道。』
『我與沙龍打交道,因為他是民選的以色列總理,』阿巴斯說,『不過,沙龍同拉賓終究還是有區別的,不是嗎?』他狡黠一笑。
錄音機上顯示,采訪正好進行了30分鍾。阿巴斯起身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看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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