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讀書四年,常蹭自行車騎。成都同學都以爲我現學的,不免得意,居高臨下同情,說你們重慶主要是坡太陡了……我正色道,在重慶就會騎了,重慶對自行車是兩個極端:要麼不會騎,要麼是高手。
——參照:重慶的摩托車隊屬國家頂尖級的。
自行車在成渝兩地,概念都不同:在成都是交通,在重慶是體育。
所以重慶人騎自行車是要暗中追趕的。連老頭兒也如此——老頭兒還追得兇些:他一般不會與你並着比快慢,但你只要超了他,他一定要超回來。
這種事的極至,是一個老頭兒在陡坡下打賭。我親見的。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尚年輕,但到了這段路(上歌樂山的),也下來推。人賭那老頭蹬不上去。老頭兒蹬到一多半時,鏈條斷了,觀衆於是分成兩派。沒上去派說你總之沒上去。上去了派說不是鏈條斷肯定上去了。老頭兒沒開腔,默默喘氣,打量雙方。末了突然說:再來,哪個拿車來嘛!
我本局外人,跳將出來,說重來一次就不公平了,因體力已經消耗,應算上去了,能將鏈條蹬斷,腿力是足夠的,云云。但有一方並不認賬。一問,原來是賭了錢的。
我離開了,我以重慶土著的直覺明白,弄不好會打架的。
這件事讓我內心十分複雜。一方面我喜歡這種重慶式的血性,一方面又覺得這血性用得不是地方。
公認在第三地,重慶人比成都人受歡迎,因較後者熱血、率真、大方。但我隱隱覺得,我們這些可愛之處,多在生活表層使用,小處多見,而在深層,如政治、經濟、學術,則比較保守,拘謹,不如成都人有突破精神。
三國演義,青梅煮酒論英雄,劉備爲麻痹曹操,故意“亂舉英雄”,譬如舉到了河北袁紹。曹操大笑搖頭,謂紹“貪小利而亡命,謀大事而惜身。”
這個結論讓我震撼,初以爲是話說得好,許多年後,才明白,擔心家鄉的文化中有這種傾向,即小處大氣,大處小氣。
還說自行車,我一去成都,朋友就會立馬給我找輛自行車,然後他也騎着,陪我到處竄。這很聰明。因打的,則該他出錢。所以朋友來渝,我也如法炮製。但朋友不幹,說坡太陡了。只有打的,我出錢。所以說成都人小氣,但人家在大處比我們捨得……突然想起纔看到的報道,說控制了我們磁器口“燒高香”的是“一夥成都人”。這很討厭。但反過來一想,我們重慶人能在成都“搞大着”的,實在稀少,這不能不讓我們多想想了。
所以現在,只要誰騎車超了我,我索性放慢,讓他超遠點。因我想起了成都人篤定的說法,你騎得快嗎,你走前頭嘛。(莫懷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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