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不滿20歲的打工者阿星來自廣西偏僻的小山村,7月8日晚,他激憤之下殺了工廠主管。這本是一起簡單的凶殺案件,他的血腥已給被害人家屬帶去無盡的悲痛,但是,這又不是一起簡單的凶殺案件,它折射出復雜的原因。阿星的背後,許許多多的新生代民工,有著相似的困惑與掙紮。消弭這些矛盾與困惑,正是建設和諧社會的必由之路。
『我想洗個頭,可能這陣子都沒法洗頭了。』阿星在洗手間脫下他的花襯衫,用冷水洗頭。『還想換下這雙鞋,我穿不習慣,它是我老鄉的。』阿星縮著腳,腳上是一雙不太合腳、款式有點時髦卻沾滿污垢的尖頭皮鞋。凌晨1時,阿星脫下了那雙有點可笑的皮鞋,換上了新買的拖鞋,由於有點小,腳跟還在後面露出一截。這時門外有人敲門。
『他們來了。』阿星低聲說:『你明天給我老爸打個電話,叫他照顧好我弟弟,不要讓他走我的路。』他很平靜地站起來,迎向走進來的兩位警察。這是7月10日凌晨2時的事。
7月8日晚9時,因為喝滿月酒喝醉曠工一天,在汕頭潮南區峽山鎮打工的阿星被工廠辭退,在領取工資和扣壓身份證問題上與主管發生衝突,阿星把主管阿章砍死。這個曾經跟同鄉『砍手黨』廝混了半年多的小伙子,一直沒有像同鄉那樣去搶劫,卻殺了人,他還不滿20歲。
從未參與搶劫卻殺了人
去年,深圳公明等地搶劫事件猖獗一時,警方發現搶劫團伙分子大多來自廣西天等縣上映鄉溫江村。因為經常有被搶劫者的手被砍掉的案例,民間因此叫搶劫團伙為『砍手黨』。
阿星跟『砍手黨』的幾個『老大』都是從小的好朋友,但他自稱5年來從沒跟他們一樣搶劫,而是從15歲開始就到深圳、東莞等地打工。阿星曾說,『如果有一天,工廠把我辭了,或者工廠倒閉了,我又找不到工作,甚至連回家的錢也沒有了,我就只有跟著他們去搶』。
7月9日傍晚,阿星給他熟悉的記者打電話說:『我出了很大的事,昨天晚上殺人了。』當晚記者找到阿星時,見他穿著花襯衫,笑笑的眼神,看起來很文靜。『我真的殺人了,我的手上好像還有血腥味。』他微笑著,很從容地講述了作案經過。
不知道砍了多少刀
據阿星透露,7月8日晚9時,他正准備離開工廠。行李收拾了一半的時候,突然想起要拿回被扣壓的證件和押金,於是他去車間找阿章。
阿星和阿章一前一後走進臨街的工廠宿捨時,恰好被一名路過的建築工人看見,『兩個人進門後鐵門就關了,我沒有聽見裡面有什麼不正常的響動。』10多分鍾後,鐵門打開,阿星一個人朝出村的方向走去。
阿星事後對記者描述:『他罵我粗口,我氣憤就砍了一刀,他反抗,要喊,我本能地要阻止他,就拼命砍他,不知道砍了多少刀。』
焦點縱深
每天工作12小時沒休息日
則凱織帶廠坐落在潮南區峽山鎮南裡村的田埂旁,幾臺紡織機器已經停止運轉,這間只有十幾個工人的小型家庭作坊式織帶廠主要制作內衣褲的松緊帶。阿星殺死主管後,廠子已經暫時關門,工人不知去向,老板鄭則凱已不見了蹤影。
紡織服裝業支橕起整個潮南區的經濟,去年潮南區6大支柱產業產值達到162億元,其中針織、服裝業佔60%左右。至於潮南區有多少外來工,保守估計也有10萬左右。阿星和阿海兄弟正是這些外來工中的兩個,今年初兄弟倆先後進了南裡村和楊美村兩個廠打工,乾的都是織帶。『每天工作12小時,沒有一天休息。』阿星說。
兩人每月30元合租小破屋
阿武跟阿星是堂兄弟,只有17歲,跟阿海在一起打工,一起租住在一間房子裡。7月12日下午2時記者在楊美村一間快要倒塌的小破屋裡找到他時,早上7時30分纔下班的他還在睡覺,午飯也沒吃。『在這裡乾活很累,來一年了,身份證是借來的。』小破屋是他和阿海租來的,30元一個月。『這裡比廠裡的宿捨好一點,那裡很多人擠在一起,睡不好。』阿武說。
據說阿星一直與主管不和
據阿星的同事說,阿星出事是有原因的,他一直和身為老板親戚的主管阿章不和。阿星表示,平時阿章雖然很凶,經常呵斥他,但他沒有反抗過,可是這一次,阿章堅持要開除他。
45天工資作押金成為行規
阿星說,他在廠裡乾了4個月,應該賺到3000元左右,可是工廠只給了600元,他借了老板300元,一共得了900元,還欠他1000多元,老板說是必須交給廠裡的押金。
『每家廠、每個工人都要交押金,這是這裡的行規。』記者接觸過的工人們都表示,為了防止工人私自離開或者跳槽,每家工廠都會要求扣壓工人最初的45天工資作為押金。潮南區勞動監督局的負責人表示,他們知道這種行規是不合理的,經常有外來工因此而和廠裡起糾紛。
失蹤期間幫『砍手黨』做飯
2001年,阿星吵著要出去打工,說不能天天在家裡白吃父母。當時阿星只有17歲,而一般的工廠招工都要年滿18歲纔行,阿星就借了老鄉的身份證應聘到了公明一家橡根總廠(後轉到橡根分廠)上班。這以後,阿星的公開的名字就成了閉偉勛。
在橡根分廠人事部,記者查到了阿星當時的工作記錄:閉偉勛,1982年生,2001年11月3日進廠,2002年8月16日離廠,獎懲記錄一欄是空白,離廠原因一欄中寫的是『自離』。人事部易姓主管介紹,閉偉勛當年既不是辭職,也不是被開除,而是突然就不來上班了。
一個事實是,從2002年8月以後,至少有兩年多的時間,阿星消失了。記者從警方了解到的情況是,2003年以後,寶安區特別是公明鎮的搶劫案上昇。阿星曾對記者承認,他曾經在半年內和這批被稱為『砍手黨』的同鄉混跡在一起,幫他們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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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曾是乖孩子
7月11日,深圳公明茨田埔村一戶破舊的出租屋,阿星的父親老閉蹲坐在一角,妻子就靠在他身邊,兩個人啜泣著。地上晾著一鍋粥,『他們兩天都沒吃飯了。』阿星的姑姑嘆了口氣。阿星的父母和姐姐還有3個姑姑都住在這裡,都在工廠裡打工。
1992年老閉離開家鄉到廣東打工的時候,阿星只有7歲。直到現在,老閉說起阿星的時候提得最多的還是那個蹦蹦跳跳的小阿星。
阿星小時學習好性格溫和
『從小他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老閉說,農村的孩子調皮頑劣的很多,但阿星就很乖,性格溫和,遇事不急。
阿星的媽媽出去打工時,阿星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讓媽媽放心的是,那時候阿星學習很好,幾門功課都能拿90多分,村裡人也都羡慕。
父母打工兩年纔回一次家
閉家夫妻出來打工以後,平均兩年多纔會回家一次,『返鄉的車費當時要90元錢,來回就要花掉好多錢。』僅僅比阿星大一歲的姐姐阿冰,就擔負起了管教兩個弟弟的責任。
雖然回憶不起太多的細節,但有一點阿冰非常肯定:姐弟三人從來沒有紅過臉,更別說吵架了。『從小他就聽我的,說什麼他都聽,即使不想做的事他也會聽話。』
不看重錢有糖果吃就很開心
『阿星從小就不看重錢。』每次父母回來過春節,3個孩子一共可以收到兩三百元的紅包,孩子們就把錢湊到一起,交給阿冰支配,買鋼筆、書包什麼的。阿星從來都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要錢去買零食吃。
老閉夫婦回去過春節是阿星最開心的時候,父母會給他買來新衣服,帶很多糖果,『鄉下的孩子,沒見過世面,有糖果吃就很開心了。』
新聞分析
貧窮難道就可犯法?
出事前阿星就想多睡一會
出事前幾天,阿冰還給阿星打過電話。阿星稱對在汕頭的這份工作還是充滿希望的,阿星告訴姐姐一切都好,過了春節可能會成為小師傅,賺得會更多,現在就是上班蠻累的,就想多睡一會。記者在公明采訪了十幾個天等縣的打工仔,他們和阿星都有著大同小異的艱難經歷。
上映鄉窮得沒有一家餐館
公明的外來工比例巨大,像老閉居住的茨田埔村,大部分的民房都被外來工租住。公明一家大廠的負責人表示:『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我們就不招天等人進廠做工了。』
今年1月,寶安公安分局一位領導親率乾警奔赴廣西天等縣,希望了解『砍手黨』的犯罪成因。公明派出所刑偵隊長馮隊長告訴記者,上映鄉沒有一家餐館,沒有一處旅店,好多地方甚至都用不上電。窮,是天等縣留給警員們的第一印象。
被抓嫌犯連名字都不會寫
上映鄉派出所一共只有5個人,『那邊的實際情況並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民風淳朴。』馮隊長說,據當地警方提供的情況,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誰回去帶的錢多,誰纔有面子,說明誰混得好。公明的一位公務員接受采訪時說,社會大環境應該是對天等人影響最大的,比如說給他們受教育的機會、勞動技能方面的培訓,這都需要政府的扶持與協調。
另一位警員的觀點是:貧富差距不能太大。他說,被他們抓獲的好多犯罪嫌疑人連自己和父母的名字都不會寫,他們何以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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