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在各種國際會議和國際文件中,“新安全觀”一詞被頻頻提及:4月22日,胡錦濤在亞非峯會上發表講話指出,亞非國家要成爲平等互信、對話協作的合作伙伴,樹立新安全觀,以協商化解矛盾,以合作謀求穩定,維護世界和平;6月4日,外交部亞洲司司長崔天凱在新加坡出席第四屆亞洲安全大會時指出,中國的新安全觀是發展安全觀、合作安全觀、共同安全觀;7月5日,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首腦峯會發表《宣言》,在宣言中呼籲國際社會超越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差異,樹立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的新安全觀……
專家認爲,新安全觀的思想已不僅成爲我國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的重要內涵,也越來越爲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在維護世界和平與穩定方面發揮着越來越大的作用。
7月20日,外交學院院長、中國前駐法國大使吳建民先生就新安全觀的有關問題接受了半月談記者的專訪。
新安全觀是對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
記者:6月初中國代表在新加坡亞洲安全大會上闡述了新的安全觀,特別提到中國新安全觀是發展的安全觀、合作的安全觀、共同的安全觀。請您簡要介紹一下新安全觀的由來和背景?
吳建民:安全問題是任何國家都十分關心的問題。有人計算過,4000年來,人類經歷了至少14500場戰爭,而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是人類付出代價最大的。有人類社會存在,戰爭就難免,但是付出這麼大代價是第一次,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出現了核武器。其後果是,如果再有戰爭,代價會更大。
進入新世紀,安全問題怎麼辦?從事外交工作和國家安全工作研究的人們經過很長時間的討論,認爲隨着新世紀到來,我們要有新的安全觀。
新安全觀研究借鑑了人類發展的經驗教訓。比如歐洲大陸是人類歷史上仗打得最多的地區之一,打了1000多年仗,打來打去,結怨很深。因此,歐洲的思想家多少年前就在考慮這個問題。1943年,二戰還沒有結束,追隨戴高樂自由法蘭西運動的讓·莫內給戴高樂寫了一封信,他說我們贏得戰爭看來已經確定無疑,但贏得和平的關鍵是如何處理戰敗的德國,他提出要進行歐洲建設。1950年法國外長舒曼提出舒曼計劃,基本接受了莫內的思想,提出建立煤鋼聯營。
建立發展的安全觀、合作的安全觀、共同的安全觀是什麼意思?我想可以從這裏得到啓示。要打仗,就需要煤和鋼,如果煤和鋼都聯繫起來,你說還打得起來嗎?歐洲煤鋼聯營的過程實際上是讓共同利益發展,在共同利益發展過程中建立互信,從而促使共同利益進一步發展的過程。中國新安全觀的本質就是建立共同利益,這條路是行得通的。
新安全觀還有個重要依據是時代的變化。全球化的發展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加上科學技術進步等因素,都推動世界進入以和平與發展爲主題的時代。中國的新安全觀符合這一時代主題。
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相結合
記者:與以往相比,中國新安全觀有什麼特點?
吳建民:冷戰以前,各國實現安全主要靠結盟,搞軍事集團。這個看來不行,結盟靠不住,軍事集團越搞越緊張。新安全觀的核心是發展共同利益,從理論上講意味着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結合。在全球化時代,一個國家關起門來能實現現代化嗎?不能。怎麼辦?必須要合作。合作對你有利,對我不利,能長久嗎?不能。因此,我們既講愛國主義,要發展自己的國家,也要講國際主義,要考慮對方的利益。
過去我們講國際主義,經常無私地援建很多項目,但耗費巨大,不能持久。現在我們提出了共贏的概念。1999年,中美就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簽署雙邊協議後,江澤民主席說這個協議是“雙贏”的協議,這是我記憶中國家領導人第一次公開提“雙贏”。雖然只有兩個字,卻反映了時代的變化。在戰爭與革命時代,你死我活,能有雙贏嗎?不可能。我們過去提睦鄰,後來提出安鄰,希望鄰居安全,然後又提出富鄰,希望鄰居富裕起來,這些都是國際主義的思想。
所以新的安全觀的出現不是偶然的,它總結了人類的經驗,包含了中國處理與鄰國關係的實踐,反映了時代的變化,是一條走得通的路。
分享機遇,共對挑戰
記者:在這種新的安全觀的指導下,中國如何加強與周邊國家友好關係,如何在當前的國際環境下發揮應有的作用?
吳建民:周邊關係怎麼搞好,我想要特別提到2004年11月在老撾舉行的“10+3”領導人會議決定,這個決定把建立東亞共同體作爲“10+3”國家的長遠目標,這一決定具有重要的意義。爲什麼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地區集團化也在發展?是因爲全球化所帶來的機遇一個國家抓不住,全球化所帶來的挑戰一個國家應對不了。
1997年7月爆發的金融危機使亞洲損失了2萬億美元,亞洲國家痛定思痛,認爲如果亞洲有一個像歐洲貨幣聯盟一樣的組織,損失就不會這麼慘,因此建立東亞共同體的建議一提出,“10+3”國家都同意。這裏面還有一個重要意義,即處理好中日關係。東亞共同體的建設意味着中日關係要搞好。20世紀中葉以來世界出現的一個重要趨勢就是雙邊難題,多邊解決。法國和德國是最好的例子,雙方打來打去,達成協議又撕毀,打了那麼多年,最後在多邊的框架下解決了問題,這是非常值得亞洲人深思的。中日問題怎麼辦?我看國內有很多激進的言論。除了戰爭有沒有別的選擇?有!中國提出的新的安全觀就是一條路,東亞走共同發展、共同繁榮的道路。
今後我們同世界其他國家的關係中肯定還會存在各種各樣的摩擦,這不奇怪,關鍵是如何處理好。我們現在強調共同發展,沒有把經濟增長只留給自己,而是與大家分享。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消除疑慮要多做工作
記者:您如何看待外界對中國發展的擔憂?
吳建民:讓人理解和接受是有一個過程的。比如中國與東盟關係,剛開始東盟也是有疑慮的。但是經過20多年發展,雙邊貿易額從8億美元發展到了去年的1050億美元,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也已啓動。中國已用事實說明,中國的發展對東盟來說是機遇,這是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
中國力量的強大,別人肯定會感到不安,不僅是美國,其他國家也會有這種感覺。今年2月我到突尼斯訪問,突尼斯總理說,“我們對中國既敬佩又害怕”。我說,中突關係很好啊,你怕什麼?他說,“你們紡織品太厲害了,我國紡織業20萬人從業,你要把我打敗了,我這20萬人怎麼辦啊?”這是個很具體的問題,我認爲我們中國人在這個過程中要堅持共贏,不能讓人家一直吃虧。
我們選擇的是和平發展的道路,要消除別國的疑慮,需要我們做更多的工作,不僅要對政府做工作,還要對民衆做工作,對青年團體做工作。這些想法是否能夠實現,要經過很多年頭,中國人要百折不撓,因爲和平發展這條道路,最符合中國人的利益,也符合亞洲乃至世界人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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