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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本報《快報記者協警救下輕生男子》報道了天津市民李某因無法支付15歲兒子上學的費用，心理壓力過大跳樓輕生被警方和記者勸下的事件。昨日下午，在李某心情逐漸穩定後，記者與李某進行了一場心靈深處的對話。在這次對話中，李某講述了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站在高樓上內心極度脆弱時的心理活動，很值得人們去體味。
人物檔案
李某，42歲，目前暫住在河西區小海地，育有一子，今年15歲。4年前，李某與妻子離異，獨自撫養兒子。這些年，李某一直靠四處打零工支撐着自己和兒子的生活。今年7月，李某的兒子中學畢業考上了某旅遊職業學校中英文導遊系，需要交納4000多元的學費，這4000多元的學費一下難住了月收入只有500元左右的李某。近一個月來，他四處想辦法爲兒子籌集學費，沒想到卻處處碰壁，萬念俱灰之下他爬上了高樓。
“我幾乎什麼都幹過，就爲了讓孩子過得好一點！”
快報：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李某：嗯，昨天回到家，孩子跪在地上哭着對我說：“爸爸，求求您，千萬不要撇下我一個人。不行，我就不上學了，我也出去打工養活您。”我真的很對不起孩子，我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哽咽)……
快報：講講你的經歷好嗎？
李某：1991年，我從第二車輪廠下崗後，一直在外面打零工。我沒什麼文化，只能靠力氣養家餬口，扛東西、送水、通廁所、運貨……只要能掙錢，什麼髒活、累活我都願意幹。因爲工作時間不固定，回家就沒有準時候，妻子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終於在一天我外出打工時收拾東西離開了家，把11歲的兒子留給了我。
那天，我回到家時，家裏值錢的東西全被妻子拿走了，這其中還包括6萬元賣房款(現住房)，這個家頓時成了一個空殼，只剩下我和孩子。不久之後，我們就離婚了，法院裁定前妻每月付給兒子130元的撫養費，但撫養費孩子的母親從來沒有給過，因爲我們離婚後她就失蹤了，我和兒子既沒錢也沒有地方住。
快報：那你們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李某：我有一個親哥哥，在河西區小海地有一間10多平方米的屋子，哥哥一直沒有結婚，他好心收留了我和兒子。我看哥哥生活也怪不易的，每月主動交給他100元的房費。後來，哥哥覺着三個人擠在一間房裏生活不方便，去年便一個人到外地打工去了。
快報：你們靠什麼生活呢？
李某：打零工，我幾乎什麼都幹過，就爲了讓孩子過得好點。
“不被逼到那個份兒上，我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快報：知道孩子要交學費，當時就很爲難嗎？
李某：最初，還沒覺得太爲難。當時，覺得這事還有時間，會有辦法解決的。真正感到此事迫在眉睫是在8月16日，那天我帶着孩子去學校，和學校協商一下希望可以慢慢把學費還清。接待我的老師心腸不錯，說可以晚些時間再交，但必須在9月1日之前。半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太短了，我本想求老師再通融一下，但孩子嫌丟人，拉着我的袖子拽我出去了。我明白，孩子也有自尊心，再說，孩子跟着我已經夠苦了，我不能再讓孩子委屈，於是把心一橫，帶着孩子走了。我一直認爲會有辦法的，可接下來的事卻令我漸漸心灰意冷。
快報：你都想過些什麼辦法？
李某：最先想到的就是前妻，自從離婚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她也沒來看過孩子。我想，她畢竟是孩子的媽媽，總不會看着孩子沒錢上學不管。我找到孩子的姥姥家，可是被趕了出來。後來，孩子又單獨去他姥姥家，他也沒見着他媽媽，孩子實在是太想上學了，便跪在地上給姥姥磕頭讓他們幫幫自己，可兒子也被推了出來。當時，我的心裏特別難過，但我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沒本事。此後，我又從四處打聽前妻的下落，但都沒有結果。
快報：接下來你做了些什麼？
李某：只要能抽出空，就去找朋友、找親戚商量解決辦法，但都沒什麼結果，因爲我的這些親戚、朋友也都不富裕。不過，我並沒灰心。最讓我難受的是面對兒子的時候，每天回到家，看到的是孩子企盼的眼神，而我作爲一個父親卻無法讓孩子從從容容地去上學。我是在外也愁，在家更愁，尤其是這幾天我越來越絕望了，雖然如此，不過我還沒有想到用極端的方式解脫自己，我感覺那樣更對不起孩子。
“我想我死了，或許就有人能管我的孩子了。”
快報：長期承受這樣的心理壓力，你還能這麼想，應該不會走極端的，但那天爲何又爬上了高樓呢？
李某：不被逼到那個份兒上，我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有個朋友住在河西區下瓦房附近，手頭相對來說比較寬裕，我想可以先向他借點錢應急。那天下午兩點多我到了那個朋友家，但一進門我就愣住了，他80多歲的老父親癱瘓在牀，朋友正在爲父親接大小便。我當時真的絕望了，他都是這種狀況了，我怎麼好意思再開口向他借錢。那天，朋友見到我，特別高興，非拉着我出去吃飯。席間，我和他說了現在面臨的困境，朋友一個勁兒地安慰我想開點，說一切會好起來的。我知道，朋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吃完飯後，我就一個人在街上溜達，腦子裏總是出現孩子那企盼的眼神，想到孩子不能上學的痛苦，想到自己的無能，我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我當時內心非常麻木，只是想死，死了我再也不用爲孩子的學費到處奔波了，我不知不覺走到了天慶裏樓下，我擡頭看到了8樓頂，我想就讓我的生命在這裏結束吧，於是我緩緩登上了8樓。
快報：坐在8樓頂，心裏都想些什麼?李某：我想我死了，或許就有人能管我的孩子了，真的，我當時心裏全是這樣的想法。
快報：你沒想過或許事件還有轉機嗎？
李某：沒有。當時真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腦子不斷回顧着我爲孩子籌學費以來遇到的種種困難。我不斷自責，我覺得有了孩子還讓他跟着自己受罪，我這個爸爸白當了，想到這一切我的心更灰了。
快報：在你的腦海裏難道就沒有一些溫情的東西讓你繼續留戀這個世界嗎？
李某：當然有，不然我早就跳下去了。我也想過很多東西，想起我和兒子在一起開心的日子，想起如果沒有我，孩子變成孤兒的命運……那時候，我遲疑了。
快報：你站在樓頂時，下面有很多人都在關注你的命運，你當時知道嗎？
李某：我一點都不知道，我當時覺得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我心裏一直在鬥爭，一個聲音說：“跳下去吧，你打了一輩子的工卻連孩子的學費都付不起，只要你死了，孩子或許就有人管了。”可另一個相反的聲音卻在說：“只要人活着就會有辦法。活着多好啊，能和兒子在一起，將來兒子有了本事還能讓你過上好生活，也許會有奇蹟發生，死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當時真的很矛盾。經歷了昨天的一幕，我晚上想了很多，感覺對不起兒子，對不起你們這些救我的人，我想以後即使再難，自己也不會捨棄生命了。人在最困頓、最迷茫、最痛苦的時候是容易做出極端的事，不過想開了也就沒什麼了。那天幸虧遇到你們，遇到了那麼多好心人，你們的開導、安慰化解了我心裏的死結，謝謝，謝謝。
快報：這是你經歷生死後總結出來的嗎？
李某：對，當記者和民警說會幫我想辦法解決，社會上的人、政府都會幫我時，我一下子被觸動了。當時，就是周圍人給了我希望幫我渡過了難關。
“不會再輕生了，我會勇敢地面對困難。”
快報：報道登出後，有很多好心市民要給你和孩子捐款，你是否後悔當初的跳樓之舉？
李某：對，我現在很後悔，死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想只有勇敢地面對問題纔有可能解決問題，當初我就是想不通這一點，其實社會上還是有很多好心人，他們會對我和兒子伸出援手的，自己當初的舉動太沖動了。
快報：以後再遇到困難，你還會選擇輕生嗎？
李某：不會再輕生了，我會勇敢地面對，解決不了就找政府，求助社會，絕對不會再輕易放棄生命了。
快報：以後有什麼打算？
李某：湊足孩子的學費後就找份工作掙錢養活孩子，慢慢把錢還給幫助我的好心人。其實如果有單位願意給我孩子上學的錢，我可以慢慢打工還錢，哪怕幹一輩子我也願意。只要能讓我孩子上學，我再苦再累也沒有關係。
快報：對將來有什麼想法？
李某：經歷了生死，我對未來充滿信心，我也算是重新再活一次的人，不會再做傻事了。
出路永遠比困難多
天津公安警官職業學院心理學教授劉援朝分析了目前有些人的輕生原因。他說，這儘管是我們社會中少數人的選擇，但自殺還是有其深層次原因的。一是有的人可能長期處於憂鬱的狀態，輕生厭世；另外是隨着社會競爭的加劇，人們的生活壓力增大，有的人因無法承受，便選擇自殺———這一極端的方式來逃避現實。
其實，在面對困難時，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並不能解決問題。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可能一帆風順，關鍵是要有一種面對困難和問題的良好態度，要始終相信“辦法永遠比問題多，出路永遠比困難多”，要積極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應消極迴避。
對於李某的狀況，劉教授也給出了一些建議。
首先，李某應該和兒子加強溝通，共同面對困境。另外，他本身也應積極尋求法律援助，通過法院爭取妻子給兒子的撫養費，劉教授相信通過社會各界的幫助和李某的自我調適，一定會盡快恢復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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