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在大後方繼續
魏壽昆:冶金學及冶金物理化學家、冶金教育家。我國冶金物理化學學科奠基及開拓人之一。“七七事變”前後,在北洋大學任教。建國後歷任北洋大學教授兼工學院院長,天津大學教授兼副教務長,北京鋼鐵學院教授、教務長、圖書館館長、副院長等職。現爲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北京科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九三學社中央顧問。
注:北洋大學爲天津大學的前身, 1928年,國民黨控制的南京政府進行大學區制改革,北洋大學改爲北平大學第二工學院。同年,北平大學區被取消,直至 1931年,北洋大學正式更名爲北洋工學院。爲表述方便,本版概稱北洋大學。
1933年建成的北洋大學工程學館(南大樓),天津淪陷後被日寇佔做兵營。
扛着書箱,隨着逃難的人流涌上擁擠的渡船;揹着行囊,在黑乎乎的悶罐貨車裏和同窗一起奔向大後方;拄着木杖,互相攙扶着跋山涉水,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尋找那能安放下一張平靜課桌的地方。也許在這些曾經與國家民族共度危亡之秋的莘莘學子心中這段往事早已成爲塵封的記憶,也許在外人看來這遠不似投筆從戎來得瀟灑,但在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刻,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世人——“我們不做亡國奴”,我們要保住這“民族復興之基本”。
“七七事變”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和中央研究院共組西南聯合大學,北平大學、北平師範大學、北洋大學和北平研究院共組西北聯合大學,這是教育界在抗戰過程中書寫的濃墨重彩的一筆。可能西南聯合大學的創立經過更爲大多數人所熟知,但實際上,北洋大學等院校組建西北聯合大學的過程同樣充滿荊棘,北洋師生所遇到的苦難是我們後人完全無法想象的。
六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熱血青年已經成爲耄耋老人,想找到一位親歷西遷全過程的見證人分外艱難。在天津大學宣傳部、天津大學(北洋大學)校友會的幫助下,我們幾經周折終於與已經 98歲高齡的魏壽昆先生取得了聯繫,得以親耳聆聽老先生講述的那段歷史。
抗日救亡從未停歇
雖然未能與魏壽昆先生謀面,但電話那端的老先生顯然身體很好,講起話來中氣十足,而且思路清晰,對於“七七事變”前後北洋大學及在津各高校師生與日寇進行的鬥爭歷歷在目。
魏壽昆:我是 1929年從北洋大學畢業的,去德國留學, 1936年回母校任教,也就是“七七事變”的前一年。當時既要負責北洋大學研究生的培養,還要講授三、四年級的本科生課程,工作很重,並沒有參與太多抗日活動。不過當時學校師生的抗日熱情很高,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一二九”運動,是北洋學生抗日救亡運動的高潮。
老先生所說的“一二九”運動發生在 1935年 12月 9日,當時日本製造“華北事變”,策動宋哲元等進行“華北五省自治運動”,北平學生率先組織抗日救亡遊行示威,迅速擴大至全國。天津各校學生羣起響應,組成南下擴大宣傳團,深入人民中間宣傳抗日救國。這是“七七事變”前全國最大規模的一次抗日救亡運動,而自“九一八事變”後,天津各校學生組織的抗日救亡活動就從未停歇過。當時,北洋大學成立了華北學生中的第一個抗日組織——抗日救國會,隨後北洋、南開、法商等大學和匯文、扶輪等中學又組成“抗日救國請願團”赴北平請願。
還有一個情況,可能老先生並不瞭解,那就是北洋大學的學生自己捐資、自發組織了天津第一個大學生抗日宣傳隊———“北洋學生旅行劇團”,深入到天津市郊農村發動民衆參加抗日。學生們已經認識到“農村是我們民族的主要力量的存儲所”,他們呼籲“每一個不願做亡國奴的人,都應該關心農民的生活,因爲他們的生活也就是整個民族的生活,他們的覺醒也就是整個民族的覺醒”。
圖書設備蕩然無存
談到“七七事變”,老先生有些激動,尤其對於北洋“一切設備蕩然無存”的情況痛惜萬分,這幾乎是我們所能接觸到的每一位瞭解這段歷史的北洋校友的普遍感受。
魏壽昆:到了 1937年的時候,華北形勢已經非常危急,可以說是風雨飄搖。北洋大學在天津的西沽,就是現在河北工業大學所在地,是從北平進入天津的必經之路。當時李書田是北洋工學院院長,準備在西安購地建校,設分院,但最終沒有實現。“七七事變”後,天津淪陷,兩座教學樓成了兵營,抗戰勝利後所有設備都不見了。
在現存的史料中我們可以看到,李書田的建校計劃得到先後主持陝西政務的邵力子、蔣鼎文的大力支持,但國民黨當局不予批准,並嚴令平津各校,儀器設備等不準遷移,這直接導致平津各院校在“七七事變”發生的時候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據《北洋大學校史》記載,“除事先搶運出寄存於英租界興華公司的二百箱資料、儀器、實驗藥品外,其餘圖書、設施均被破壞。一些地質標本和珍貴儀器被劫往東京。” 1946年年初,北洋大學校友會天津分會曾提交給重慶教育部一份公函,其中簡略介紹了學校情況。“學院中,現有由日返國勞工佔化學教室及九十四軍一百二十一師三百六十二團佔工程試驗館。南北二大樓(北樓即爲工程試驗館)外表依舊,內中之暖氣及陳設已當然無存。圖書館之建築尚可使用,圖書則全部失散。”在北洋大學檔案中有一張抗戰結束後整理的“前北洋工學院校產損失估計表”,以 1945年 12月物價計算,北洋大學損失逾 16億法幣。
西遷入陝後不久,北洋大學單獨建院,稱國立西北工學院,這是建在古路壩天主堂內的西北工學院遺址。
漫漫西遷艱辛入陝
從天津到西安,再轉移到南鄭,老先生和當時在津的師生一起走過了這條漫漫西遷路,但現如今聊起來,顛沛流離之中的苦難似乎已經爲時間所抹平,而保住教育這一“民族復興之基本”的信念卻分外清晰。
魏壽昆:天津淪陷後,當是在津的師生都進入英、法租界暫避,並向政府提出內遷的要求。 1937年年底,北洋師生開始了西遷入陝。當時北洋大學在國內各高校中已算較大規模,在校生 400多人。接到西遷命令的時候,陸路交通已經斷絕,大家只能從租界經海路取道青島,然後經濟南、徐州輾轉到達西安。我當時跟李書田等人第一批入陝,主要是爲了和當地的校友聯繫解決校舍及學生住宿問題。但因爲時間倉促,只能暫時租到一些倉庫應急。我們第一批到西安的都沒有帶家屬,他們是跟着後來的幾批學生一起過來的。
馬恩春是北洋大學 1937年入學的學生,在魏先生之後入陝,他這樣描述西北聯大初創時的情景:“原三校在西安均無分校,無奈只得借當時已二遷其校的東北大學的部分校舍而開學焉。在東北大學校門左邊懸掛着東北大學校牌,右邊懸掛着國立西安臨時大學的校牌。”另外據記載,北洋大學西遷之後經費極端困難,學生借住的宿舍都是大通間、上下鋪的架子牀。流亡學生很多是孤身來校,衣服、被褥均成問題。不僅如此,由於變起倉促,西北聯大的設備、圖書全面告急,這使得北洋大學這樣的工科類院校幾乎走到了只能做“無米之炊”的地步。
1938年 3月,山西臨汾失陷,日寇兵臨風陵渡,西北聯大師生再次啓程遷往漢中。據《北洋大學校史》記載,“ 1938年 3月 16日開始遷校。”“出發前學校按人配發乾糧,乃陝西特產‘大鍋盔’和鹹菜。”“師生先乘汽車到西安站上火車。車廂系悶罐貨車,每車中有電燈一盞,燈光昏暗,相對看不清面孔。”“天明時即到達寶雞。” 1938年 4月 3日,西北聯大師生經過艱苦跋涉落腳於城固縣、南鄭縣、勉縣,無怪乎西北聯大正式開學的時候,李書田回顧平津淪陷以來學校艱難曲折的遷建過程後激動地說:“在我們學界,確是破天荒的大舉動。”
北洋大學西遷大事記
1937年7月30日天津淪陷,學院被日寇侵佔爲兵營,食品設備損失慘重。
1937年9月10日,教育部發布第16696號令,以北平大學、北平師範大學、北洋工學院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爲基幹,設立西安臨時大學。
臨大規定各院開學日期爲1937年11月1日, 15日正式上課。
1938年3月,山西臨汾失陷,日寇兵臨風陵渡,由“蔣委員長西安行營主任(蔣鼎文)”出面,命令西安臨大向南遷往漢中。
1938年3月16日開始遷校。從寶雞到漢中500餘里,沿途涉渭河過大散關,越秦嶺,經黃牛鋪、油房溝、鳳縣(雙石鋪)、南星、留壩、馬道、褒城到漢中。
1938年4月10日,經校常務委員會第24次會議決定,將全校分置在三縣六處,即城固縣、南鄭縣、勉縣。
1938年5月2日,國立西北聯合大學正式開學。
1938年7月教育部指令西北聯合大學改組爲西北大學、西北工學院、西北師範學院和西北醫學院。從此,工學院獨立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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