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快要死了。”王磊突然間說出這樣一句話,身邊的媽媽被她驚得全身顫抖不止。
-“媽媽,我要死了,您也解脫了。”她緩緩將頭轉向媽媽,迎接她的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在鐵門打開的一剎那,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剛好從門口經過,孩子看到了王磊,笑容瞬間凝固,“哇哇”大哭的聲音猛然傳來。
小巷裏到處都是碎石瓦礫,兩旁的小平房都已年久失修。
正值週末,巷子裏出奇的安靜,偶爾傳出一兩聲狗吠,或時不時地從院落中“衝”出幾隻小雞。
這是距離中環線並不很遠的一處老居民區,公共廁所和垃圾堆特有的氣味在空氣中混雜着,讓人禁不住蹙眉。
23號院———拿着紙條在小巷中徘徊了半個小時,卻依舊沒能找到王磊的家,想找個人問路,可接連推開幾家院門都已經沒人居住了,這才明白事先通電話時她爲什麼要一再跟我強調,“這裏不好找,您可別着急。”
遠處的垃圾堆旁,一位拄着柺棍的老太太正在倒紙簍,記者趕忙上前向她打聽23號院,老人聽後搖頭。再問她是不是知道那個臉上長瘤子的女孩,她卻驚訝地睜大眼睛,“姑娘,你找她,可小心着點,別嚇着啊!”老人說,她活了70多歲,從沒見過長得這麼可怕的女孩,說罷她給記者指出了詳細的行走路線。
唯一夥伴是“狗狗”
深綠色的鐵門緊關着,旁邊的一扇玻璃窗內擺放着並不豐富的菸酒糖果,售貨口被一條毛巾嚴嚴實實地遮着。
用力敲了敲玻璃窗,裏面隨即傳來一個年輕女聲:“要什麼啊?”記者趕緊表明身份。
“哐啷”一聲,鐵門虛掩出一條縫隙,伴隨着“您好,請進。”的問候聲一同出現的是一張甚是嚇人的臉———右臉還比較完好,左臉從額頭處開始長出巨大的腫瘤,經過下齶垂及肩部。整個左臉,看不到眉毛、眼睛,鼻子也因爲腫瘤而脹得如兒童拳頭般大小,嘴脣則幾乎完全被腫瘤吞噬。
“我就是王磊,您別害怕,我不壞,這瘤子也不會傳染到您。”她說着,習慣性地關緊鐵門,自己也趕忙側過身去講話,將正常的右臉呈現給記者。
一隻棕色的小狗搖着尾巴跑到她的腳下,“不許搗亂,姐姐說正事呢。”王磊眯着眼睛蹲了下去,小狗翹起兩條前腿,衝着她“汪汪”地叫,吐出的舌頭幾乎要舔到她臉上的腫瘤,“狗狗是我最好的夥伴,它不怕我,也不嫌棄我。”王磊抱着小狗,言語之中有些傷感。
這是一間不過六七平方米的小屋,一塊窄窄的木板、幾個大紙箱搭起的支架,再鋪上一牀看不出顏色的褥子,就是牀鋪。
靠牆立着一個高高的貨架,但大部分地方都空着,“這是姑姑給我找來的,可我沒有太多的錢上貨。”這間小屋其實是個小賣部,五年前王磊在大爺的幫助下開的,每月200- 300元的收入是她主要的生活來源。此外,這裏也是這個23歲的女孩子全部的生活天地。
巨大壓力擊垮媽媽
“是來人了嗎?誰啊?”一個沙啞的女聲從屋後的另一間小屋傳來,王磊趕忙迎了出去。
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射在一箇中年女子蒼白的臉上,她是王磊的媽媽閆麗娟,看上去遠比48歲的年紀蒼老,眼角額頭已經出現很多皺紋,兩鬢也露出絲絲縷縷的白髮。
更讓人感到揪心的還是她的聲音,似乎每講一句話都要用盡全身力氣,而發出的聲音卻是顫抖的———多年的超負荷勞動已經嚴重透支了她的體力,心肌缺血、腰肌勞損等各種疾病過早地找上了她,女兒的病所代給她的長期心理壓力,更讓她的精神遊走在崩潰邊緣,家中稍有風吹草動她就會表現得極度緊張。
環顧房間,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亂———牆角處立着厚厚的紙夾板,地面上滿是成堆的廢報紙、舊煙盒以及酒瓶和塑料袋,不時散發出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十幾年前,閆麗娟就已經從本市一家電器件廠下崗,爲了維持生活,她會在身體稍好些的時候出門撿些廢品,“再加上低保,日子差不多夠過的了。”她說。
見到記者,閆麗娟侷促地將雙手在褲腿上搓了又搓,黑色的長褲僅僅長及腳踝部位,且沿着大腿內側破了兩個一寸多長的口子,“斟水,磊磊快給客人斟水。”她儘量提高講話的聲音,也許是用力過度,右手隨即按住胸口。
找不到合適的杯子,閆麗娟一邊不好意思地笑着,一邊從牀底下翻出一個廢舊的易拉罐,囑咐女兒“用開水好好燙燙”。
閆麗娟左手扶着牆,右手攥住王磊的胳膊,費力地站了起來,“家裏髒,你可別嫌棄,可我們磊磊是個好孩子,這病怎麼就讓她得上了呢?”她表述的有些凌亂,說着說着就變成了小聲的囁嚅,眼神更是空洞地看着牆壁。
王磊將媽媽扶回牀上,她說自從父親1992年因癌症去世後,家庭的重擔就完全落在了媽媽身上,“爲了給我治病,媽媽帶着我過了整整五年沿街乞討的生活,吃的苦受的罪已經說不清了,她受了點刺激。”女孩子說着,用手指了指頭部。
治病已成“奢望”
談話很自然地轉到“治病”的話題上。
23年前的冬天,當王磊出生的時候也是一個哭聲響亮、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只是後腦勺左邊有一個深色的點狀物,當時家裏人都認爲是胎記,並沒有特別在意。
當王磊6個月的時候,這個“胎記”從後腦勺部位消失,轉而出現在左臉頰,隨後開始了迅速生長。“天津、北京所有能找到的醫院我和她爸都帶着她跑遍了,偏方、野方也都試過了。”有些奇怪,閆麗娟在說起女兒的治病過程時,思路甚是清晰。
最終,經本市一家大型醫院確診,王磊患的是神經纖維瘤,並在六歲和十歲的時候先後接受了兩次大型手術,但依然沒能收到很好的效果,“第二次手術的時候,爸爸已經過世,媽媽把所有能賣的東西全賣了。”手術過後,家中再無能力爲她進行後續治療,只能任由病情繼續惡化。
此後的生活,王磊用“不堪回首”來形容———只上到小學二年級,就因無法忍受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加之無力支付學費而輟學在家;隨後她隨着媽媽撿過廢品,住過立交橋下,吃過垃圾堆裏撿出的食品……
“我有一張面目猙獰的臉。”王磊注視着記者手中那支帶有紅色羽毛的圓珠筆,“真好看!”她說,然後就深深垂下了頭。
距上一次手術已經整整過去了13年,王磊每時每刻都在感受着腫瘤帶給自己的變化———左眼失明瞭;口腔左半邊沒有一顆牙齒;嘴巴嚴重變形,不能正常吃飯喝水,只能使用吸管;睡覺不能平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頭痛欲裂……
“我想我快要死了。”王磊突然間說出這樣一句話,身邊的媽媽被她驚得全身顫抖不止,“媽媽,我要死了,您也解脫了。”她緩緩將頭轉向媽媽,迎接她的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結束採訪的時候,王磊送記者出門,在鐵門打開的一剎那,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剛好從門口經過,孩子看到了王磊,笑容瞬間凝固,“哇哇”大哭的聲音猛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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