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煤產業鏈黑幕
一位鄉幹部無奈地說:不管(違規)的話最多隻是丟官,但管的話可能就要坐牢
“他不當官了,煤礦還會給他分紅嗎?”針對坊間傳言的有官員寧願退出官場也不願從煤礦撤股一事,山西省清理糾正國家工作人員入股煤礦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曹建林反問。
“大部分入股的都是縣鄉幹部,佔到總人數的90%,他們都是能決定煤礦生死存亡的人。”曹建林說,隨着近年來煤價的一路飆升,官員入股煤礦已演變成給煤礦提供非法保護。
作爲山西省負責清理官員違規入股工作的主要官員,曹建林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危害最大的是乾股和權力股,都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很不好查,有的礦連賬本都沒有。”
山西,是中國煤炭蘊藏最豐富的地區,清理官員違規入股煤礦的難度也很大。《瞭望東方週刊》在山西臨汾的調查顯示,官與煤關係中存在的問題觸目驚心。
“黑口子”背後的黑幕
“這些‘黑口子’鄉里根本管不了。”在閒聊中,一位鄉幹部很無奈地說,“不管的話最多也只是丟官,但管了的話可能就要坐牢。”
10月10日,《瞭望東方週刊》記者在山西省臨汾市採訪時,一位當地的朋友提供線索稱,該市汾西縣團柏鄉茶坊村雙叉溝一個“黑口子”發生透水事故,五名礦工被困井下,已有兩人遇難,另外三人生還希望渺茫。
“黑口子”是當地人對沒有合法手續的礦井的簡稱。
當天夜裏,《瞭望東方週刊》記者和當地的幾名記者一起趕到汾西縣團柏鄉,但值班的幾位幹部均稱“什麼也沒有發生”。
10月11日上午,記者準備到事故現場看個究竟,但由於通往礦井的溝口堆積了一大堆土,車輛無法通行。下車走了不多遠,一位着公安便裝的男子上前詢問,在得知是記者後,這位男子立即撥通手機說:“記者又來了。”
在事故現場,記者見到了稱“什麼也沒發生”的鄉鎮幹部,這位幹部顯得非常尷尬,“我們鄉鎮幹部最可憐,哪能管得了‘黑口子’,這些‘黑口子’都是公檢法等實權部門的人開的,誰能惹得起?”
據一位當地的百姓說,汾西縣最少有上千個“黑口子”,一條溝裏最起碼有百十個,這裏的好多小山溝都被老百姓稱爲“公檢法一條溝”。
“鄉里根本管不了這些‘黑口子’。”在閒聊中,上述鄉幹部很無奈地說,好多“黑口子”,他們其實都知道誰是後臺老闆,但不敢查,“你要敢查,就會有人來找你的問題,來查你,可能還未等你把‘黑口子’關掉,你自己就被關進監獄了。”
據當地百姓介紹,這次出事的礦井共有四個股東,其中兩個是當地的村民,其餘兩個不知道是誰,“普通老百姓誰敢開‘黑口子’,而且像這個‘黑口子’有上百米深,一天能出好幾百噸煤,一般百姓是沒有這個投資能力的。”
曹建林說,“山西省11個市目前共有正規煤礦4600多座,保守地說,‘黑口子’的數量也有4000多個。”
“這個數字確實有些保守,僅臨汾市的‘黑口子’就有三四千個。”臨汾市堯都區一位姓劉的煤老闆說。
爲了更多地瞭解“黑口子”的情況,《瞭望東方週刊》在臨汾市堯都區一位朋友的帶領下,來到其所轄的一平垣鄉。站在山頂上眺望,山林中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煤堆,“全是‘黑口子’”。
順着崎嶇的山路前行,路邊不時會冒出一個個黑乎乎的洞口,更爲奇妙的是,有一個土牆上安了一個卷閘門,隨行的朋友稱這個卷閘門一拉開就是一個“黑口子”,記者湊前發現,在卷閘門的下面埋藏着一根很粗的電纜線。
在一平垣鄉一個“黑口子”前,有一大堆剛剛採出不久的煤,但井口並沒有人。朋友稱,這些“黑口子”一般都是晚上開始挖煤。當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記者準備在此等候。
就在記者在井口守候的時候,附近的一個山樑上出現了幾個身影,一直盯着記者看。不一會兒,有一輛機動三輪車開來,只聽這幾個人大喊,“有查窯的。”三輪車立即掉轉車頭,加速離去。
天色慢慢黑下來,山溝裏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和汽車的發動機聲。
在此前的3月初,臨汾市曾展開“打擊私開礦百日會戰”,12個相關部門聯合執法,集中對私開礦進行全方位、大規模出擊,“力爭全部殲滅”。
而一件蹊蹺的事情是,當記者一行回到臨汾市區不久,陪同記者前往的朋友便接到某煤礦主管領導的電話,責問他:“帶記者上山去幹什麼?”
官方對“黑口子”的無奈
“隨着查處手段的強硬,‘黑口子’卻越來越猖獗。”
臨汾市紀委副書記石雪愛說,他們已經因爲官煤勾結的問題處理過上百個幹部,但現在私挖濫採情況還是很嚴重,“我們都有些不敢再處理了。”
根據山西省出臺的關於打擊非法煤礦的規定,凡鄉鎮轄區內發現兩處非法煤礦者,鄉鎮政府分管負責人要被免職;凡發現兩處以上者,鄉鎮黨政一把手被免職。有關人士稱,如果嚴格按這個規定,山西省相當部分涉煤的鄉鎮,領導都要被免職。
主管官員的補充
曹建林的另一職務是山西省煤礦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調研員,和煤礦打了多年交道。對於官員入股煤礦,曹建林有自己的看法,“在上個世紀90年代,好多煤礦難以生存,倡議大家入股,當時如果有官員在煤礦入股的話,可能媒體還要表揚。”曹向《望東方週刊》提供的一份資料顯示,截至10月13日,山西省11個市共上報有922人投資入股煤礦,共投入金額9257.74萬元。-
對於私挖濫採氾濫的原因,石雪愛稱,查處難度相當大,“我們曾經不相信私挖濫採的情況根治不了,下大力氣整治了一段時間,但過後還是反彈。”
爲了躲避檢查,“黑口子”不僅有人放哨,甚至還有“消息樹”,“等我們的車到了跟前,他們的人都跑光了。”
石雪愛承認好多“黑口子”都有官員的背景,但不好查。據介紹,臨汾市紀委曾經查處過蒲縣公安局一位副局長,根據舉報,這個副局長開了一個“黑口子”,臨汾市紀委將其“雙規”,但是他死活不承認,最後通過電話清單發現,這位副局長和“黑口子”的負責人聯繫密切,“因爲沒有有力的證據,我們最後只給他定性爲充當‘保護傘’。”
至於紀委直接去查“黑口子”,石雪愛也稱是出於無奈,“本來是相關部門將案件移交我們,但因爲一直查處不力,我們只好親自去查。”據瞭解,臨汾市查“黑口子”經歷了好幾個階段,開始是煤炭局和國土局主管,後來檢察院介入,再後來公安局直接抓人,再後來紀委介入,“隨着查處手段的強硬,‘黑口子’卻越來越猖獗。”
“黑煤”運輸通道
“官煤勾結已不僅僅是入股辦煤礦,從審批到運輸、銷售各個環節都存在着嚴重的官煤結合。”臨汾市一位姓李的運輸戶說。
據介紹,爲了堵住非法小煤礦生產的煤炭流入市場,臨汾市從2005年上半年就對煤炭運銷實行“兩票制”管理,所有拉煤車輛必須出具煤炭運銷票、煤炭總量控制票後方可通行。按規定,只有合法的煤礦才能領到這樣的票據。那麼,“黑口子”出來的“黑煤”是如何運出去的?
“在基層的好多縣區,地方政府爲了得到預算外資金,就公開支持‘黑口子’生產和黑煤運輸,私自印製本轄區內使用的車輛通行憑證。”一位知情人士說。據介紹,汾西縣每年的財政收入裏,預算外資金佔一半左右,“這些錢不用按比例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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