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世紀大海嘯給斯里蘭卡、印度尼西亞、印度、泰國等南亞受災國留下了什麼?約18.1萬人喪生的死亡陰影,200萬難民的流離失所,摧毀殆盡的沿岸經濟,還有136億美元的鉅額援助……
或者,是傷痕未退的泰國旅遊勝地,帳篷裏勉強度日的斯里蘭卡難民,步入和平進程的班達亞齊,風波迭起的泰米爾衝突……
2004年歲末席捲印度洋沿岸的海嘯已屆週年。當人們終於鼓起勇氣,直視它所帶來的“災難遺產”時,卻發現它給南亞地區留下了一串跌宕起伏的驚歎號。
不斷涌入的全球援助將赤貧的南亞地區變成了“聚寶盆”,然而這些財富卻無力改變海嘯災民的悲慘境遇。
重建給斯里蘭卡和印尼兩大沖突地區帶來了和平契機,然而“泰米爾猛虎組織”和“亞齊自由運動”兩大反政府武裝卻走上了繼續抵抗與繳械求和這兩條孑然相反的路途。
所謂禍福相依,災難可以剝奪一些事物,也可以賜予另一些。如何繼承海嘯非比尋常的遺產?南亞各大災區正在各自的泥濘中跋涉。
視角一:重建災區亞齊災民仍住帳篷
海嘯的破壞力是巨大的,但它引發的國際迴應也同樣不容小覷。聯合國在短短一個月內就籌集了9.77億美元捐款,而且大部分都出於自發。私人援助機構的成績同樣顯著,無國界醫生組織甚至因爲受到的捐款過多,不得不挪出一部分用於非洲糧食危機和巴基斯坦地震援助。
這次海嘯中,幾乎沒有一個政府、組織或個人開出“空頭支票”。聯合國海嘯救災特使辦公室公佈的數據證實,至少70%海嘯捐款都得到兌現,而與此相比,2003年伊朗大地震中的援助迄今卻只實現10%。
一方面,重建取得的進展超過預期水平。南亞各國大多建起應對突發災難的緊急預警機制,針對海嘯建立的印度洋沿岸預警體系也有望在明年夏季完成。而在斯里蘭卡,70%到85%的災民都獲得新的收入來源,半數以上的海邊旅館也恢復營業。
然而重建仍面臨着巨大挑戰。按照印尼政府對外宣佈的重建計劃,海嘯重災區亞齊必須在2007年前完成所有災民的安置工作。不過在許多重建人員看來,這個時間表必定會大爲延遲。目前在180萬亞齊災民中,僅有1/5獲得了永久住房。國際移民組織曾表示,災民暫居的避難所必須得到整修,以延長5到10年的使用期限。
重災區的交通不便、資源緊缺都導致了重災區的重建速度放緩。在印尼的亞齊、斯里蘭卡的加勒等地區,建築費、租房費都出現成倍增長,再加上新房源供不應求,這無疑形成了惡性循環。“駐紮”斯里蘭卡的美國援助人員博斯凱特表示,在災區重建房屋絕非“1+1=2的簡單工程”,“重建需要時間,你不可能在所有建築被沖走的地方,直接造起同樣的房屋。”
視角二:重塑社會旅遊開發拒絕災民
負責亞齊重建的官員認爲,這場災難並不只是給他們帶來建造新房的機會。“我們要把亞齊變成一個開放、進取、進步的社會,而不是與世隔絕、走不出過去陰影的災區。”印尼政府專設的恢復與重建機構負責人昆託羅·芒庫蘇布羅託雄心勃勃地表示。
事實上,要還原亞齊過去的樣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許多地方被水淹沒,建築設施完全消失,地契房契也被沖走,慘重傷亡還改變了當地社會的人口結構。亞齊一些原本人口繁多的村莊,如今卻面臨和其他倖存者“合併”的命運。由於大部分人都失去了房契或地產證明,他們懷疑自己能否得到政府合理、合法的安置。
“如果政府不讓我回到海邊的老家生活,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在海嘯中失去房屋、丈夫和3個子女的亞齊婦女莫魯麗焦躁地表示。對於6.7萬至今仍生活在臨時帳篷裏的亞齊災民來說,在失去親人的打擊之後,無法迴歸家園所帶來的精神折磨無疑是雪上加霜。
同樣的悲劇在斯里蘭卡更爲突出。加勒的災民抱怨說,當地政府在沿岸100米處攔起了“隔離帶”,禁止建造居民住宅,但卻優先供給旅遊開發商建造水上賓館。這些世代居住在岸邊的漁民,難道要因爲一場海嘯而淪爲開發旅遊經濟的犧牲品?
據統計,南亞地區收到的海嘯援助約爲136億美元,刷新了所有災難援助的紀錄。有了這筆鉅額捐款,南亞的貧困國家終於有能力造起公路設施、新型住宅區,推進經濟發展規劃。但在這些舉措的背後,卻籠罩着重災區居民被迫遷徙的陰影。金錢沒能爲災民換來他們賴以爲生的家園,反而使他們失去海邊住地,這難道不是莫大的諷刺?
視角三:重返和平分離勢力放下武器
短短一年的“後海嘯時期”粉碎了當初許多“想當然”的預言,其中包括斯里蘭卡和印尼的地區衝突。在斯里蘭卡政府和泰米爾猛虎組織短暫而違心的“合作”之後,人們卻意外看到“自由亞齊運動”迴歸印尼政府的決心。
與印尼政府“鬥爭”近30年的“自由亞齊運動”在海嘯浩劫中宣告瓦解,在奪去15000人生命後,一項歷史性的和平協議終於達成。目前武裝分子上交了大部分武器,印尼政府也釋放了1400多名該組織的囚犯。充足的國外援助有望保證3000多名“自由亞齊運動”游擊隊員重新融入社會生活。下一步的關鍵舉措,就在於印尼政府能夠依法賦予這些“迴歸者”參予競選的政治權利。
在“自由亞齊運動”高級官員尤素福看來,他自身的經歷就是海嘯帶來的奇蹟。海嘯發生後,尤素福乘亂逃出監獄,如今已成爲該組織的發言人。“目前一切還不錯。”尤素福對和平進程評論道。
或許亞齊人當真要感謝海嘯帶來了和平契機。這場滅頂之災令對峙雙方意識到,政治分歧不再是最重要的問題,而村毀人亡的悲劇也令亞齊領導人開始反思戰爭的可怕。再者,蜂擁而入的國際救援者也使得原本封閉的亞齊日漸開放。
儘管如此,數十載累積而成的敵意卻無法在短時間內徹底消除。印尼官方對“繳械聲明”仍持懷疑態度;而“自由亞齊運動”也遲遲不願向政府提供人員名單。如果說海嘯的災難促使“自由亞齊運動”踏出和解的一步,那麼和平進程的未來發展就將取決於雙方的誠意。
視角四:重燃仇恨援助爭端暗埋衝突
與亞齊相比,斯里蘭卡政府和反政府武裝“泰米爾猛虎組織”的“分分合合”更具戲劇性。
當兇猛潮水如海神怒吼般襲來時,彪悍的“猛虎組織”成員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對海嘯的同仇敵愾,使得對峙20多年的斯里蘭卡政府與“猛虎”暫時拋棄了種族、宗教仇恨。南方人還是北方人?泰米爾人還是僧伽羅人?海嘯沖走了這些顧慮,人們惟一想到的就是“斯里蘭卡”。
在這股短暫愛國熱情的激發下,時任斯里蘭卡總統的庫馬拉通加夫人力主與“猛虎組織”在重災區共建海嘯救災和重建機制,並在6月份不顧執政聯盟內的反對聲音,與“猛虎組織”簽署協議。
不料這股和平形勢就在短短一個月後急劇逆轉。斯里蘭卡最高法院7月判定合作協議違反憲法,並暫緩執行。隨即,外交部長卡迪爾加馬爾慘遭刺殺,成爲斯政府和“猛虎”重燃衝突的導火索。
此後,一系列事件使得和平希望日漸渺茫。強硬派代表拉賈帕克薩今年11月當選爲新總統後,猛虎組織揚言,新政府必須意識到重燃戰火的危險性。“假如戰爭爆發,猛虎將打擊反對者、保護斯里蘭卡人民。”
儘管樂觀者認爲,海嘯的發生起碼延遲了一場戰爭的爆發。但如今看來,停火協議已成一紙空文,斯里蘭卡比任何時候都接近戰爭的邊緣。
最令人們擔心的是,重災區的不安全局勢嚴重阻撓了國際救援工作。頻頻發生的手榴彈和炸彈襲擊使得救援小組裹足不前,也導致不少救援計劃“流產”。“你不希望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被抓住。”聯合國難民救援小組的官員解釋道,“在那些地區展開工作的計劃最終只能擱淺。”
“海嘯給了我們一次忘記仇恨、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我們浪費了機遇,選擇繼續鬥爭。”
一位在斯里蘭卡從事志願者工作的保險業人士扼腕嘆息道,“我們曾經度過一個融合的黃金時期,在海嘯發生之初,我們極少聽到人們問,‘這是誰的屍體?’”
重建工作者已經感受到戰爭與和平的衝擊。海嘯造成了45.8萬斯里蘭卡人流離失所,20多年的戰亂則造成34.1萬人無家可歸。一些國際援助機構希望能幫助“猛虎”組織所控地區的貧民安家,但卻生怕挑起政府與“猛虎”在援助分配上的爭端。面對手中難以分配的援助資金,紅十字會成員也爲此發愁。“現在的問題並不是資源缺乏。”紅十字會的一位負責人沙納汗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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